第六章 十二月

關燈
曲、坐墊燒化露出了彈簧的自行車,我長長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腦海裡閃現出連回憶都不想回憶的母親被燒焦的屍體。

     靠近鎖着的門,随便下意識地瞧了一下信箱。

    裡面空空如也——寫給我的郵件現在都送到綠影莊那邊。

     ——就在這時。

     那東西映入了無意中向下望去的眼角裡,從灰色的門柱一旁完全枯黃的雜草中露出一個白色的東西。

     (信封?) 我彎腰伸出手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是一個白色的——雖說是白色,但相當髒的信封。

    恐怕是什麼時候從信箱裡掉下來的吧。

    并且就那樣埋在草叢間,一直沒有被我和母親察覺。

     “飛龍想一先生” 是寫給我的信,隻是收信人地址是先前靜岡市的地址,讓人用紅色圓珠筆劃掉了,旁邊重新寫着這個家的地址。

    好像是郵局将送到靜岡去的這封信替我轉送來了。

    看上去這信封在雜草中讓風吹雨打了相當長時間,滿是污泥,信封正面的墨水字被水泅得很厲害了。

     一看寫在白色信封背面的寄信人的名字,我吓了一跳。

     上面寫着:“大分縣0市……門牌5号”。

    名字因墨水泅得厲害,看不清楚了。

     (島田……) 令人懷念的名字,雖然是因出院、搬家、與架場重逢以及母親的死等各種各樣的事忙得幾乎不曾想起的名字…… 當場拆開了信封。

    幸好裡面信箋上的字沒怎麼弄髒。

     飛龍想一先生: (前略。

    ) 聽說你安然無恙出院了,是吧?前些天收到了令堂的信。

    太平無事,這比什麼都好。

     本想跑去祝賀病愈的,但俗事繁多,目前還不能如願。

    姑且用書信問候,敬請原諒。

     想永葆青春,但到今年5月已經38歲了。

    認識你是我22歲的時候,所以将近16年了,用一種陳腐的說法,真是光陰似箭呀! 至今尚無計劃結婚,也沒有找到固定工作,也許遲早會繼承寺廟的,但我父親還健旺着呢,真是不好辦。

    說這話會遭報應吧? 我呀,依然是到處奔走,好管閑事,常招世人嫌棄。

    要說是任憑旺盛的好奇心,不大好聽,但總而言之,自幼就有的愛跟着起哄的本性真是難移呀。

    哎,自以為上了年紀多少能克制一些了,可是…… 今年4月由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又卷入了意想不到的事件。

    那是發生在丹後半島的叫Txx的村落邊上的“迷宮館”裡的一起兇殺案,媒體也好像炒作得比較厲害,所以說不定你已經從什麼報道上知道了吧。

     說來不吉利,最近兩三年我所到之處都碰上這種事件。

    總覺得自己像是被死神纏住了似的……不,不對。

    我甚至半認真地想:被死神纏住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建築家建起來的那些房子。

     去年秋天我去醫院探望你時,跟你說了吧?名叫中村青司的建築家的事;他建起來的那些奇怪的建築物的事;還有在那些館裡發生的幾起案件…… 當時剛參與“水車館”事件後不久,所以我也好像相當興奮,也許不合時宜地說過了頭。

    一來住院期間連讀書都被禁止的你好像非常無聊;二來你說你知道那個藤沼一成和藤沼紀一的名字,所以不由得關于中村青司這個人物及其“作品”,你好像也很有興趣吧,大概是同為藝術家,或是因為有什麼東西被他吸引了吧。

     不過,你還會畫畫吧? 請你忘了不愉快的事,畫出好作品來。

    從學生時代起我就喜歡你畫的畫。

    關于美術,我幾乎是門外漢,但我認為你的畫确實有某種獨特的魅力,例如好像與“水車館”中看到的藤沼一成畫家的幻想畫有共同之處的一種妖豔的魅力。

     連篇累犢地寫了這些無聊的事。

    我想遲早會有機會去你那裡的。

     如有事請跟我聯系,用不着客氣,我會高興地參與商量的。

     再見。

    請代我向令堂問好! 島田潔 1987年6月30日 5 傍晚,我朝來夢走去。

     路旁完全落了葉子的樹和使它的枝頭直顫抖的冷風、眼看雪就要飄落下來的鉛色的寒空,與這暗淡的自然景色恰恰相反,因為十天後将迎來聖誕節,街上熱鬧非凡,到處是用五彩缤紛的金銀辮帶濃妝起來的冷杉,響徹着(鈴兒響叮當)的歌聲。

     或許是我神經過敏,帶着孩子的父母、騎着自行車的主婦、學生、年輕伴侶等行人看上去都失去鎮靜似的。

    我豎着大衣領子,雙手插在口袋裡,幾乎隻看着腳下的路匆匆忙忙地走着。

     我絲毫不關心街上的熱鬧情景,來到了闊别一個月的來夢。

    店内依然冷冷清清,裡頭的桌子上隻坐着一個身穿黑皮夾克的年輕人。

     “歡迎光臨。

    ”未變的老闆的聲音。

     “來一杯咖啡。

    ”我隻說了這句話,在窗邊的老座位上坐了下來。

     老闆是架場的朋友,所以我家的不幸大概聽說了吧,可他端來咖啡時絲毫未曾提起這件事,隻是小聲說:“久違了,天冷啦。

    對此,我非常感謝。

    ” 難得從喇叭裡播放着和着日語歌詞的音樂。

    我喝了一口未加牛奶的咖啡,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頭腦中真的快變空洞了。

    感冒好像好了,但我明白在另一方面身心都已經疲憊不堪。

     總是這樣擠滿了人 笑得都那麼高興 可是為什麼 這座城市為什麼 永遠是這樣冷清 無意中聽到這樣的歌詞。

    聲音沙啞的女聲獨唱。

    有點像布魯士舞曲,但在旋律中有一種意外的透明感。

     城市冷清?——對,城市永遠冷清。

    不僅如此,有時城市本身就是無窮的恐怖。

     突然,這種思考不停地流出到心的表面。

     世界充滿無數的視線。

    壓倒多數的别人投過來的無數的目光——它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貼着我不離。

    想像那也許包括在其中的嘲笑、蔑視、敵意等等感情的一切的一切,我不斷地流淌着白色的血。

     擠滿人行道的人們、堵塞的車子的喧嚣……城市的喧鬧與擁擠總是在誘我走向無底的黑暗…… “你好,飛龍。

    ”突然被喊了一聲,不由得睜開眼睛,“你好。

    還記得我嗎?” “啊——”認出身穿灰綠色長大衣站在桌子旁的她,我吃了一驚,“是——道澤小姐吧?” “好記性!真是巧啊。

    ”她——道澤希早子彎着腦袋看着我,“坐在這兒可以嗎?” “當然。

    請坐。

    ” 脫了大衣,在對面的座位上一坐下來,希早子就要了杯加冰塊的紅茶,盡管天這樣寒冷。

     “嗯,上次多謝你了……”我用緊張得連自己都覺得難為情起來的聲音說道,“來燒香了吧。

    ” “隻見過一次面,可……心裡怪怪的。

    ”大衣的裡面穿着像是手織的淺藍色對襟毛衣。

    她圓圓的大眼睛盯看着我的臉,“不過,真夠你嗆的吧?這個,請你打起精神來呀,架場他也很擔心你。

    ” “他前些天來電話,叫我再去玩玩,說躲在家裡可不好。

    這個店你常來?是從學校回家嗎?”※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今天是星期天呀。

    ”希早子說着笑了,“而且我們大學已經放假了。

    ” “已經放寒假了?” “正式放假是從20号開始,但一到這段時期,老師們也都清楚,個個都停課了。

    ” “啊……” “星期天總是在銀閣寺附近的一間私塾打工。

    今天在回去的路上無意中看到了這個店,再說這店從架場那裡也聽說過,所以真是巧合。

    ” “他怎麼樣?” “老樣子。

    你擡頭看看,他三次有兩次在打磕睡。

    就這樣挺着胸自稱是社會學者,所以學生倒也舒服。

    這麼說,他好像打現在起精神起來了,說是年末去旅行。

    ” “是滑雪去什麼的?” “不會吧。

    ”她又笑了一下,“你不覺得架場他不是那種類型的人?可能是去什麼地方的溫泉吧。

    ” 她一笑,右邊臉頰上就出現小小的酒窩。

    察覺自己邊覺得她可愛邊看着這酒窩,我感到狼狽不堪。

     “可是,最近這一帶好像淨是一些吓人的事。

    ”希早子一面将吸管放進剛端來的冰鎮紅茶裡,一面說道,“昨天的報紙你看了?說左京區又有一個孩子被殺了。

    ” “是嗎?”——報紙沒有看。

    現在住的房間裡沒有放電視機,所以我沒有機會從新聞節目中知道這件事。

     “聽說是在我們學校附近,這回屍體是在吉田山的樹叢中發現的,被勒住脖子……” “又是同一個犯人?” “像是這樣。

    ” 過後我找出星期六的報紙看了看,據那報道,被害人是個叫掘井良彥的小學二年級的男孩,從7日星期一的傍晚起就失蹤了。

    據悉是被繩狀的兇器勒殺的。

     “如果我沒有記錯,發生第二起事件是在9月的下旬吧?當時轟動一時,說是連續殺人,所以大家都很警惕,罪犯也可能行動不起來了。

    聽說警方是這樣認為的,可是……”希早子有點生氣似的鼓着腮幫子,“架場他說自己是搞‘脫離常規的社會學’的,專門研究這方面的犯罪,所以好像對此很感興趣似的,胡亂地進行分析。

    就是這麼種人,我都産生抵觸情緒了。

    飛龍你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 “關于這案件的犯人。

    完全不明白犯人在想什麼。

    喜歡殺害無辜的孩子,這可是變态呀。

    ” “确實是起殘酷的案件呀。

    ” “倘若我是被害人的母親,絕對想親自逮住犯人,并殺了他!” 我不由得把自己現在的處境與“殺”啦、“殺人”啦這樣的話語重疊在一起,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閉上了嘴。

     于是,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這副樣子吧,希早子說道:“啊,對不起。

    真不應該說這種不愉快的話呀。

    ”随後她突然改變話題,接連不斷地講了各種各樣的事。

    我心想她可能是同情我,心裡想着鼓勵我。

    就在我這樣邊想邊交談的過程中,我不知不覺被引入了她制造出來的一種充滿生命感的氣氛中。

     從大學、自己的故鄉(她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