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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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她就象抱着他的孩子。

    他拿孩子的軀體當玩藝,把她翻來轉去,他用小孩的身體捂着他的臉,他的嘴,他的眼睛。

    而她,她繼續聽任他的擺弄。

    而突然間,她卻央求起他來,她并沒有說出求他做什麼,可是他,他卻叫她别作聲,他大聲地嚷他再也不要她了,再也不想拿她取樂了,可眼下他們又重新湊合在一起,禁锢在不安之中,他們就這樣,整天沉溺于不安、淚水、失望和幸福之中。

     他們整個晚上都緘默不語。

    在那輛送她回寄宿學校的黑色大轎車裡,她把頭靠在他的戶膀上。

    他緊緊地摟着她。

    他對她說,法國的輪船很快就要到達港口了,并且将把她帶走,使他們分離。

    一路上,他們默不作聲,有時候,他叫司機把車開到河邊去兜兜風。

    她疲乏不堪,倚着他,睡着了。

    是他的吻使她從昏迷中醒過來的。

     走廊裡的燈光是藍色的。

    人們還可以聞到一股燒香的味道,每到黃昏的時候,人們總是要燒燒香。

    熱得呆滞不動,所有的窗子都敞開着,連一絲風都沒有。

    我把鞋脫下,免得走路出聲,不過我很放心,我知道女舍監不會起來,因為現在寄宿學校已經允許我夜間随便什麼時候回來。

    我立即去看看埃萊娜的床位,我總是有點不放心,總是擔心她在白天就逃離出寄宿學校。

    她在那裡。

    埃萊娜睡得很香。

    我記得那是一種固執的、甚至是敵意的沉睡。

    一種執拗的困睡。

    她那裸露的雙臂放松地盤着頭。

    她睡覺的姿勢也和其他姑娘不同,她雙腿彎曲,看不見她的臉部,她的枕頭已被滑到一邊去了。

    我猜想她剛才一定在等着我回來,後來因為等得不耐煩,生氣了,于是這樣委曲入睡了。

    她剛才一定也哭過,爾後便堕入了失望的深淵。

    我真想把她弄醒,以便一起說點悄悄話。

    因為如今我與那個堤岸的男人已經沒有什麼話可說,他也不再跟我說話,此刻我正需要聽聽埃萊娜對我的問話。

    她對那些不聽話的人總有一副無可比拟的好心腸。

    可惜我不忍心把她弄醒。

    有過一次,她就曾經這樣在半夜裡被我弄醒,結果她再也無法重新入睡。

    她起床了,要出去走走,她真的出去了,她跑下樓梯,穿過走廊來到空曠的院子裡,她一邊跑,一邊喊着我,她是如此地快活,誰也沒法阻攔她,而當你不讓她散步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這正是她所等待的。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行,終于沒有把她叫醒。

    蚊帳裡熱得叫人喘不過氣來,每當把蚊帳撩下來的時候,就會令人感到難以忍受。

    不過我知道,我剛從外面回來,剛從河邊回來,河邊的夜晚總是涼快的。

    我已經習慣了,我躺在裡面一動也不動,等待着這股熱氣慢慢消失。

    熱氣終于過去了。

    可我從來也不可能立刻進入夢鄉,盡管我有生以來從沒有這樣疲勞過。

    我想着堤岸那個男人。

    此時此刻,也許他正在“泉水飯館”旁邊的夜總會裡頭,和他的司機在一起安靜地喝着酒,每當他們在一塊的時候,他們總是喝米酒。

    或許此時此刻已經回到家裡,并且已經在他那房間伴着燈光入睡了,從不對誰說一句話。

    那天晚上,我一想起堤岸那個男人我就無法忍受。

    而且一想起埃萊娜時我也無法忍受。

    仿佛他們之間已經有着美滿的生活,而這種生活是來自他們自身的軀體之外。

    我似乎覺得和她相比起來,我遠不如她幸福。

    媽媽說過:這個姑娘永遠也不知足。

    我覺得我的生活已經開始在捉弄我。

    我覺得我已經明白了這一點,于是産生了一種模模糊糊的自殺的念頭。

    我已經無法在我的生活中擺脫這個念頭。

    我覺得我已經産生一種獨身生活的模糊的念頭。

    我還發現自從我告别了童年,自從我離開了這個“獵人”的家庭,我再也不是孤單一人了。

    我将着書立說。

    這就是我對未來的憧憬,是一幅展現在那浩瀚無際的沙漠中的人生的宏圖。

     我已經記不清當時從西貢發來的電報是怎麼寫的。

    到底電文上是寫小哥哥已去世,還是寫着:小哥哥已為上帝所召回。

    我似乎記得上面寫的是小哥哥被上帝召回。

    不過有一點我是記得清楚的:電報并不是她發出的。

    小哥哥已經死去了。

    起初我感到困惑不解,可後來驟然間,産生了一陣絞心的痛苦,它來自四面八方,來自世界的底層,這痛苦幾乎要把我吞噬,把我卷走,我已經不複存在,唯有滿懷的苦衷。

    我不明白這痛苦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因為數月前我失去了一個孩子而讓悲傷占據了心頭,抑或是一種新的痛苦?現在我明白了,那是一種新的痛苦,因為我那個死去的孩子是在他出生的時候就夭折了,我根本沒有見過這個新生兒,并且也沒有因此象先前那樣痛不欲生而想尋短見。

     既然小哥哥已經死去,一切也都将跟随着被埋葬。

     小哥哥死去的軀體是無法感覺到後人對他追思的心緒。

    在他二十七年的一生中,他一直隐藏着某種令人忘懷的東西,隻不過他自己并無所覺察罷了。

     我方才弄錯了。

    這幾秒之間鑄成的大錯殃及天地萬物。

    小哥哥是不會死的,隻不過是我們再也見不到他罷了。

    當他還活着的時候,那不朽的精神也和他同歸于盡。

    當今的世界也正是這樣,喪失了這個為人過問的軀體,也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