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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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上了年紀,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有個男人朝我走過來。

    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之後對我說:“我始終認識您。

    大家都說您年輕的時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訴您,依我看來,您現在比年輕的時候更漂亮,您從前那張少女的面孔遠不如今天這副被毀壞的容顔更使我喜歡。

    ” 我常常憶起這個隻有我自己還能回想起而從未向别人談及的形象。

    它一直在那裡,在那昔日的寂靜之中,令我贊歎不止。

    這是所有形象中最使我惬意、也是我最熟悉、最為之心蕩神馳的一個形象。

     在我的生命中,青春過早消逝。

    在我十八歲的時候,繁花似錦的年花早就枯萎凋零。

    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我的容貌朝着一個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

    十八歲的時候我就衰老了。

    我不知道是否每個人都是這樣,我從來也沒有打聽過。

    似乎有人對我說過,當你正在經曆一生中最年輕、最受贊美的年華時,這段時光的突然推進有時會使你感到吃驚。

    這種衰老來得太唐突了。

    我眼看着我的相貌日漸衰老,我那線條的比例也随之改變,眼睛變得更大,嘴巴更加突出,額頭也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皺紋。

    我對此并沒有感到驚恐,相反,我是帶着一種似乎象是追求小說中情節發展的興趣去觀察我那衰老的面容的。

    那時我同樣也曉得我并沒有弄錯,我相信總有一天這種衰老會緩慢下來,恢複正常的速度。

    那些在我十七歲回法國時認識我的人,在兩年以後,即我十九歲時重新見到我時都感到驚奇。

    後來我終于保留下了那副新的面孔。

    它曾經是我的面孔。

    當然它還會衰老下去,不過其速度畢竟要比原先緩慢一些。

    我現在有一副面容衰老、布滿枯深皺紋的面孔。

    可它卻不象某些容貌清秀的面孔那樣驟然沉陷下去,它依舊保留着原來的輪廓,隻不過質地被毀壞罷了。

    我有一張被毀壞的臉龐。

    我還能跟你說些什麼呢?我那時才十五歲半。

     那是在湄公河的渡船上。

     這個形象在整個渡江的過程一直存在着。

     我才十五歲半,在那個國土上并沒有四季之分,我們正處在那唯一的季節中,炎熱而又單調,我們正處于地球上狹長的熱帶地區,沒有春天,沒有更新。

     我在西貢一所國立寄宿學校裡住宿。

    我隻是在那裡睡覺、吃飯,但我在外面一所法國中學念書。

    我的母親是一位小學教師,她希望她的小女兒能夠接受中等教育。

    對你來說,你應該上中學。

    這對母親來說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可女兒卻再也不以此為滿足。

    先上完中學,然後再争取得到中學數學教師的學銜。

    自從我開始上學,就一直聽媽媽唠叨這句口頭禅。

    我從來沒有想象過我會逃避數學教師學銜考試這一關,我很高興能讓媽媽有這個盼頭。

    我總是看到媽媽無時不在為她的孩子以及她自己的前途而操心。

    到了那一天,當她再也無法望子成龍時,她也隻好另做打算,雖說孩子們沒有多大的出息,但也總算是那麼回事,他們也算盡了自己的職責,沒有虛度年華。

    我還記得小哥哥(指作者的二哥)學習會計課的事。

    他學的是函授學校的教材,任何年齡、任何程度都可以學。

    母親常說,應該好好追上去。

    小哥哥補習數學最多能持續叁天,從來也堅持不了四天,沒有,從來沒有。

    每當搬家的時候,小哥哥就得辍學。

    于是他隻好到另外的學校裡從頭開始。

    母親整整堅持了十年之久讓小哥哥選學課程,到底也沒有學出什麼名堂來。

    就在哥哥不在的時候,媽買下了一塊租地,這可是一種冒險,不過對我們兩人來說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我常聽說我之所以過早地衰老是由于整個童年時期受陽光強烈照射的緣故。

    但我從來就不相信這種說法。

    也有人對我說過窮人的孩子愛多思。

    不過,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由于嚴重的饑馑而造成少年老成的現象是有的,但并非我們這些人,我們從沒有挨過餓,因為我們是白人的孩子,我們曾經為此而感到羞恥,雖然我們也賣過自己的家具,但我們并沒挨過餓,我們還雇過一個傭人,雖然有時我們倒也真的吃過一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吃過水鳥,吃過凱門鳄,不過這些髒東西也是仆人替我們煮好的,并且是由他伺候我們吃的。

    我們有時也拒絕吃這些東西,因為我們可以擺闊而不想吃。

    不,當我十八歲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指作者的大哥把她奸污了),使我在這個年齡更加枯幹、衰老。

    事情是在夜裡發生的。

    我當時真害怕我自己,也害怕上帝。

    隻是到了白天,我才不那麼害怕,死亡也不顯得那麼嚴重。

    但是死神的魔影仍不離開我。

    當時我真想把我哥哥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