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龍蛇混雜

關燈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蘇州,江南花花世界的代表性大都市。

     大明皇朝天啟六年的蘇州,畸形的繁榮已經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程度。

     農村凋零,民不聊生,人們前往大都市求活,天下各地盜賊如毛。

     短短的最近七八年中,賊寇增加了三倍,天下各地的廣大農村中,有十之一的農戶,放棄所有的田地,攜老帶少逃入都市謀生,也逃避苛捐重稅。

     因此,天下各地盜賊如毛,民窮财盡,但蘇州卻因各種工業與貿易而更為繁榮,歌舞升平,人人争逐聲色犬馬,等候大災難降臨。

     今年三月,當朝大奸太監魏忠賢,所派的東廠特務,光臨蘇杭江浙,捉拿已告假退休,以文選員外郎周順昌為首的五位忠臣,因而激起民變。

     蘇州二百餘萬市民罷市,封鎖運河,攻入巡撫官署,殺掉缇騎的首領椿頭神劍晁慶,擊沉專使的座舟,死了不少人,轟動天下。

     說蘇州是天下第一大城,半點不假,市民兩百餘萬,稅收占全國總額七分之一。

     僅蘇州、常州、松江、嘉興、湖州,這五府就養活京師朝廷的百萬廢物,衣食日用必需品,一船船不分晝夜往京師運。

     天啟皇帝是個狗都不吃的爛皇帝,大權落在大奸太監魏忠賢手中,短短的六年當政期間,他唯一所做的事,是每天都在大砍大殺那些大忠臣、小忠臣、不大不小的忠臣,殺得天昏地黑,殺得滿朝忠臣名将一光二空,整整殺了六年。

     現在,還在殺。

    不殺盡天下忠臣義士,決不幹休。

     不但殺在朝的忠臣義士,連早已退休緻仕的老忠臣老義士也追殺不休。

     當然,這位皇帝還有一件事樂此不疲天天在做。

     他十六歲登基,生母孝和皇太後早死,由奶媽客氏一手帶大,客氏十八歲進宮,丈夫死後,生了兩個兒子。

    這是說客氏比他大不了幾歲。

     由于母親早死,他患上了戀母情結不足為奇。

    登基的六年歲月中,每天都躲在他奶媽奉聖夫人(是他登基時就封的)客氏的裙子裡,與兩大太監魏忠賢、魏朝,争索奶媽的奶,當然也争脫奶媽的羅裙,四個狗男女一起鬼混,樂此不疲。

    有時還争風吃醋,他幾乎淹死在南海中。

    當時,魏忠賢與客氏在大船上宣淫,他乘小船追趕,小船被撞翻,駕小船的太監都淹死了,他沒死,真是天意,大明皇朝合該氣數将盡。

     事變已過了百日,該捉的捉了,該殺的殺了,蘇州依然歌舞升平,争逐聲色犬馬的人更多了,有錢就拼命花,誰知道哪一天大禍臨頭。

    享受了再說,反正天下人都知道:南人好奢。

     兩百多萬人的興旺大都市,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可能發生,龍蛇混雜,是江湖朋友最理想的獵食場。

     運河最忙碌的地段,是阊門至楓橋一帶,這十裡水程,沿途碼頭林立,客棧處處,舟船往來連桅接舳,以貨運碼頭為主。

     其次是阊門至胥門一帶河面,碼頭則以客運為重。

    每天,從附近各縣趕來謀生的人,潮水似的從這裡登陸,各找活路。

     蘇州的工業以紡織為重,制絲、調絲、漂布、染織……工廠幾乎集中在城東區。

     城西區也有機房,最精巧的花機就設在這一帶。

     不少機房的工人是固定的,重要的工匠都是專業的師父。

    至于其他不需專業的人才,則雇用這些來自各地的廉價勞工。

     這些來自各地的人,先到薦頭店登記,找不到長期工作,便得去做臨時工。

     織緞的人,到花橋等候;紡織的,到廣化寺橋;絹絲加工,到濂溪坊。

    自早到晚,這三處地方站滿了面有菜色的男女,等候機房的雇主前來雇人,做一天領一天工錢,毫無保障,能受雇某一大機房做長工,那就是老天爺特别照顧了。

     由此可知,蘇州流民之多,也是天下第一的,治安也是最糟的城市。

     每天都有罪案發生,蘇州的官老爺最肥也最頭疼。

     輕舟靠上了楓橋碼頭,已是申牌時分,距府城的阊門碼頭還有八九裡,要趕一程還來得及。

     船靠岸,表示旅客不準備至府城了。

    這種行走運河的小輕舟,通常聽從顧客的意思而定行止,顧客要在楓橋過夜,船家毫不介意,而且歡迎,可以多賺一天的船資。

     也許,顧客想在這裡停泊,夜半聽寒山寺的鐘聲吧! 其實,寒山寺半夜是聽不到鐘聲的。

    和尚們也要睡覺呢!哪能來夜敲? 碼頭真熱鬧,有三百餘艘船隻停泊。

    上下航的大小船隻,更是連桅并舳。

     一位年輕貌美、風華脫俗的綠衣裙女郎,脅下挾了一隻長包裹,風姿綽約的踏上了跳闆。

     “今晚我是否登船,無法斷定。

    ”她扭頭向滿面風霜的六位中年船夫說:“不必守候等我。

    ” “客官能找得到般嗎?”船主人笑問。

     這一段碼頭,停泊的幾乎都是載客的小型船隻,單桅,小艙,外型相差不遠,數量多,夜間,還真不易找到自己所雇的船。

     半夜三更,一個年輕貌美的大姑娘,在碼頭找船,是相當危險的事。

    碼頭龍蛇混雜,是江湖好漢的獵食場,什麼可怕的事都可能發生,連大男人也難免出意外。

     “放心啦!錯不了。

    ”她腳下輕盈登上碼頭,向行人摩肩接踵的市街舉步。

     “這位小姐膽子真大。

    ”船主盯着她婀娜的背影苦笑:“我真擔心她出意外。

    ” “東家,你放一百個心。

    ”那位健壯的船夫一面整理艙面一面說:“她敢在鎮江雇船.形單隻影和咱們航行八九晝夜,有說有笑一團和氣。

    她知道什麼叫風險,那是一個見過世面的女英雄。

    ” “女英雄?” “她背上的長包裹是劍,沒錯。

    ” “劍?你知道是劍?” “沒錯,劍。

    刀應該帶弧形,而且我知道一定是殺人的利劍,不是裝飾品。

    ” “去你的!你愈說愈像真的了。

    ”船主笑罵。

     “相信我,東家。

    ”船夫說:“誰敢找她打歪主意,保證頭破血流,甚至會丢命,錯不了。

    ” 楓橋不是大鎮,隻是府城郊外十裡左右,運河旁的一處小市集,一部份過往船隻的暫泊處。

     唐代大詩人張繼寫了一首詩“楓橋夜泊”,成了千古傳誦的名詩。

    其實,唐代以前,這裡稱封橋,張大詩人為何改封為楓,恐怕隻有請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下凡來說明了,也許是他曾經在橋旁看了楓樹吧! 由于詩中有一句“夜半鐘聲到客船”,寒山寺的鐘也因此而遭劫,日本鬼子侵略我國,幹脆把寒山寺的大鐘搶到日本去了。

     這處小小市集,成了天下聞名的地方,過往的船隻,在此靠泊就不足為奇了。

    上岸不遠去寒山寺,參拜笑哈哈的崇尚大自然高僧,寒山與拾得的佛像吟兩句:寒山與拾得,胸無半點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