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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澆上一場傾盆大雨似的廢話,顯得非常可笑。

    最後她終于稍稍停頓了一下,我才能請她到樓上去。

    她對聽差一擺手,讓他留下,然後走在我的前面,邁步上樓。

     “‘您這兒真美,’她一面在我屋裡四下環顧,一面說道,‘啊,這麼多漂亮的書!這些書我都想讀它一遍!’她走到書架跟前,仔細端詳着書名。

    自從我迎上前去接待她以來,她這是第一次有那麼一分鐘沒吭聲。

     “‘我可以給您沏杯茶嗎?’我問道。

     “她也不轉過身來,還是一個勁地隻看書名。

    ‘不用,謝謝您,大夫……我們馬上又得繼續上路……我沒多少時間……隻不過是一次小小的遠足……啊,您這兒還有福樓拜,這個作家我喜歡極了……妙極了,真是妙不可言,這本《情感教育》……我發現,您還讀法文書呢……您懂的東西真多啊!……不錯,德國人,德國人在學校裡什麼都學了……掌握那麼多外語,真了不起!……副總督對您的本事堅信不疑,他老是說,隻有您一個人給他做手術,他信得過。

    ……我們城裡那位好心的外科醫生隻能陪着打打橋牌……話說回來,您知道嗎……’——直到現在她還背沖着我——‘今天我自己腦子裡也閃過這麼個念頭,我得找您請教請教……剛才我們恰好從這兒路過,我就想……我看您現在大概正忙着吧……那我甯可下次再來!’ “‘你幹脆把牌亮出來吧!’我當時心中暗想。

    可是我不動聲色,隻是對她說,現在還是不論什麼時候,隻要她願意,為她效勞對我來說都是三生有幸的事。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病,’她說着把身子轉過一半來,同時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随便翻看着。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病……小毛病……婦女的病……頭暈、昏厥。

    今天早上我們的汽車拐了個彎,我就突然栽倒了,昏死過去……聽差不得不在汽車裡扶着我,取水給我喝……咳,說不定司機開得太快了,您說呢,大夫?’ ‘我沒法這樣随便判斷。

    您經常這樣昏倒嗎?’ “‘不,……啊,是的……近來老是這樣……恰好在最近一段時間,…………是的……老是這樣暈眩惡心。

    ’ “她又站在書架子前面,把書塞回去,另外抽出一本,翻閱着。

    真奇怪,她幹嗎翻書的時候老是這麼……這麼心煩意亂啊,幹嗎她不把面紗掀起來看人啊,我故意一聲不吭,讓她等着,我覺得這樣挺有意思。

    最後她終于又開口了,還是她那喋喋不休、滿不在乎的口氣。

     “‘這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吧,大夫,是不是?不是熱帶病……不是什麼危險的病……’ “‘我得先看看,您有沒有發燒。

    請讓我按按您的脈……, “我向她走去。

    她稍稍地往旁邊躲了一下。

     “‘不用,不用,我沒有發燒……肯定沒有發燒……自從出現這種昏厥現象以後,我每天自己量熱度。

    從來沒發燒,一點問題也沒有,總是三十六度四。

    我的胃也沒病。

    ’ “我遲疑了一會兒。

    整個這段時間裡,我心裡總有這麼一個疑團:我感覺到,這個女人有求于我,人家到這個叢莽裡來,總不是來談福樓拜的吧。

    我讓她等了一兩分鐘,然後我直截了當他說道:‘請原諒,我可以非常坦率地提幾個問題嗎?”‘當然可以,大夫!您是大夫嘛!’她回答道,可是說着她又轉過身去,背沖着我,擺弄起書來了 “‘您生過孩子嗎?’ “‘生過,有個兒子。

    ’‘您過去……您以前……我是說,您生孩子以前,您有過類似的情形嗎?’ “‘有過。

    ’ “她的聲音現在完全變了。

    變得清清楚楚,十分肯定,不再是喋喋不休的神經質的語氣。

     “‘請您原諒我提這個問題……您現在是不是可能又處在類似的情形之中了呢?’ “‘是的。

    ’ “她這兩個字說得斬釘截鐵,像小刀一樣鋒利。

    她轉過去的頭,絲毫也不顫動。

     “‘夫人,也許最好讓我給您進行一次全身檢查……請您到另一間屋子裡去,好嗎?’ “這時她猛地轉過身來。

    我透過面紗,感覺到一股冷森森的、堅決的目光向我直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