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康急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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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秀沒有立刻作答。

    任命治理越前之人的确事關重大。

    信長究竟在想些什麼,竟先找自己商量如此重要的事情?也難怪光秀疑心,當初他作出一番估量後,認為投靠信長毫無指望,因此直奔朝倉家。

     他曾追随怪僧随風,并與之拜望過竹之内波太郎,央波太郎推薦他到信長處,但見到信長後,他卻不習慣信長的粗暴之氣,轉而投向朝倉氏。

     信長對教養和傳統嗤之以鼻。

    這對以教養為榮的光秀來說,實在難以忍受。

    越前的朝倉義景乃是個風雅之士。

    他住在一乘谷,始終保持着優雅的生活格調。

    永祿二年八月,朝倉義景甚至特意邀來京都衆公卿,在阿波賀河原舉行了曲水宴。

    大覺寺義俊、四過大納言秀遠、飛鳥井中納言雅教等都列席了,義景在筵席上作詩一首: 〖舊日花水流, 山中一葉秋。

     不知何處在? 心中涼意愁。

    〗 這種風雅之舉吸引了富有教養的光秀,終于使得他前去投奔。

    但一段時間後,光秀卻頗為失望。

    義景雖懂風雅,卻不果敢;雖有風骨,卻不剛強。

     就在此時,流亡中的足利義秋(後來的義昭)在細川藤孝的陪伴下前來拜訪義景。

    倘若義景行事果斷,就該趁機擁義秋進京,讨伐松永久秀,但有此實力的義景卻未采取行動。

     細川藤孝失望地帶着義秋離去,光秀也絕望了。

    他方明白,風雅與果決不能并存。

    隻有果決之人才能平定天下……他再三考慮後,和藤孝一起将義秋帶至信長處,并從此成了信長的家臣。

    信長對光秀甚是歡迎,立刻給他八萬石俸祿,委以統軍之職。

    光秀對信長感恩涕零的同時,又不無慚愧之意。

     “你曾在越前待過,應該了解那裡的民風。

    ” “是。

    在下以為先鋒官、武藝超群的柴田公最為合适……” 話音未落,信長已哈哈大笑:“我不喜歡你這種回答,我不喜歡呀,光秀。

    ” “那麼,主公以為——” “為什麼不說你自己?我心中早已有底了,但一乘谷難治理。

    你認為新城建在何處為宜?” “在下……認為最好建在北莊(福井)。

    ” 此時,帳外忽然喧嘩起來。

    似有探馬急報。

    信長和光秀不禁都側耳傾聽。

    馬蹄聲蓋過了喧嘩聲,在帳外停下了。

     “來者為誰?”隻聽侍衛問道。

     “小谷城淺井備前守的使者。

    煩請通報信長公。

    ”答話者聲音粗犷。

     信長心中歎息一聲。

    聽到使者自報家門,他有不祥之感,一股無名怒火從胸中直沖向頭頂,仿佛蔚藍色的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

    照以前的脾氣,他無疑會立刻大聲呵斥,甚至可能跳出去,二話不說,對使者一頓拳打腳踢。

    但現在,他卻緊閉雙唇,強壓怒火。

    與其發火,不如思考對策——現在的身份使得他不能不注意分寸。

     光秀神色凝重地盯着信長。

    忽然,信長縱聲大笑起來。

    此時,森可成走了進來:“小谷城的淺井備州……” “讓他進來!”信長打斷他,怒喝道,轉過頭看了看光秀,“停止進攻。

    将衆将召集到這裡來。

    還有,别讓松永久秀跑了。

    ” 松永久秀腹中韬略萬千,隻要有機會,他就會在京城掀起波瀾。

    所以信長這次出征特意帶上他。

     淺井長政的使者小野木土佐随森長可走了進來,和正要出去的光秀擦肩而過。

    土佐滿頭大汗,面如土色。

    陽光卻燦爛明媚,如在嘲笑營營奔走的世人。

     “小野木土佐,你不必說,我已知道了。

    把誓書拿出來吧。

    ”信長用愛刀砰砰敲擊着地面。

     “請允許鄙人說完。

    ”土佐駁道,“大人首先違背了淺井、朝倉和織田三家的誓約,進攻朝倉。

    我淺井氏一向忘利重義,決不與您同流合污。

    兩家的交情也到此為止。

    現奉還誓書,從此兵戎相見。

    此是我家主公口信。

    ” “哈哈哈……”信長狂笑起來,“土佐,不要發抖,我不會殺你。

    回去告訴備州:井底之蛙安知鴻鹄之志?” “這是誓書。

    ” “好,沙場上見吧!來人,給使者呈上熱湯。

    ” 土佐看了一眼信長,昂首挺胸走了出去,臉色依然灰暗。

     信長站了起來,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前方馬上就要遭遇越前的精銳部隊,背後的淺井卻突然截斷了他的退路。

    一種不祥之感襲上心頭。

    事情發生得如此迅速,正如他一直暗自擔心的那樣。

     “主公,何事?”光秀顯然已将命令傳達下去,木下秀吉率先跑了進來。

     藤吉郎改名秀吉,是因為在攻打伊勢北島時,其敢于吃苦的勇氣受到了信長的贊揚:“簡直可以和朝比奈三郎義秀媲美。

    ”于是将義秀的名字倒過來,成為秀義,又考慮到此“義”字與将軍義昭的“義”相同,避諱起見,改義為“吉”。

     “猴子!淺井這個渾蛋投靠了朝倉。

    ” 聽信長這麼一說,連一向幹練沉穩的秀吉也不禁歎道:“可惜!” 織田大軍已攻進越前,并故意将敵人從一乘谷中引誘出來。

    若就此撤退,對方定會趁勢追擊,而退路又已被熟谙地形的淺井軍主力切斷。

    這不僅僅是淺井和朝倉兩家在施暗手,将軍義昭也藏在幕後,不知天高地厚地策劃陰謀……但現在才明白,有些為時已晚。

     “那麼……主公有何打算?” 信長沒有回答。

    他緊皺着眉頭,怒眼圓睜,來回踐踏着腳下的嫩草。

     森三左衛門進來了。

    緊接着是丹羽長秀、佐佐成政,最前線的柴田勝家也穿着被血染紅的戰服走了進來,道:“主公,聽說淺井那個渾蛋倒向了朝倉。

    ” 信長還是沒有回答。

    無論如何,進退必須十分謹慎……想到這裡,怒火又熊熊燃燒。

    他将最寵愛的妹妹嫁給了長政,替他們擊退了宿敵六角氏,而且發誓無論發生什麼,都會保證淺井氏平安無事,一向性情急躁的信長還不厭其煩地勸說長政,但沒想到他仍在節骨眼上反戈一擊…… 佐久間右衛門也氣呼呼地走了進來。

    緊跟在他後邊的,是右翼大将前田利家,他手中還提着血迹未幹的馬辔頭:“主公!怎麼辦?”接下來是坂井右近和德川家康。

    看到家康,信長心中更是隐痛難當。

     當明智光秀受命将松永久秀帶過來後,信長終于擡頭掃了衆将一眼,道:“你們大概也聽說了。

    值此關鍵時刻,卻有人倒戈。

    ” 衆人一時陷入沉默,帳内一片死寂,甚至可以聽見帳外溪流的聲音。

     “若我信長被區區朝倉擊敗,簡直是奇恥大辱!如今隻能順應天意。

    衆将聽令:立刻進攻一乘谷,如果武運長久,則先擊潰朝倉,随後回師讨伐淺井;如果武運衰敗,則慨然赴死。

    ” “是!”勝家道,“踏平一乘谷!” “正是!除此之外,别無他法。

    ” 就在衆人紛紛表示贊同時,與信長相對而坐的家康猛地一揮軍扇,起身道:“織田公,請慢。

    ” “濱松,有何異議?”信長逼問道。

     家康緩緩點頭道:“這不像是織田公的作風,目光太短淺了。

    ” 衆将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到家康身上,帳外又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衆人忽而看看家康,忽而看看信長。

    因為照信長的禀性,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傾聽别人意見的。

    他作出決定後,從未有人駁斥或表示反對。

    家康卻不慌不忙,直接提出異議。

     信長頓時彈了起來,“且說來聽聽。

    我如何目光短淺了?” “嗯……”家康表情十分鎮靜,直視着信長,“淺井長政特意派人前來返還誓書之事,您如何看待?” “那是隻懂義之小者的無知之舉。

    ” “若您這樣認為,我不敢苟同。

    ” “濱松莫非認為長政這種行為背後,另有深意?” 家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