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命有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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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長十六年冬月初,伊達政宗提出,正式将淺草施藥院的索德羅神父邀請到府中布道,這并非因為女兒——松平忠輝夫人的熱心推薦。

    起因是,他去江戶城時,将軍德川秀忠怃然道:“大禦所寸暇不歇,每日淨書佛号,據雲已完成一半了。

    ” 今歲伊始,德川家康身邊不斷有人故去,使得他的無常之感益發強烈。

    政宗也知,自正月以來,訃告接連不斷。

    正月初三,由良國繁殁;正月二十一,島津義久薨;二月初六,火槍名家稻富一夢身故;二月二十七,山科言經又去。

    家康赴京期間,亦多有訃告接踵而至。

    三月二十三,本多康重亡故;三月二十四,北條氏勝故。

    政仁親王(後水尾天皇)即位大典之前,四月初七,淺野長政薨,享年六十有五。

     大坂的力量就此大大削落,有感于此,政宗盡快促成了家康養女和兒子忠宗的婚事,于四月下旬與德川再結姻緣。

     接下來,又有人不斷故去。

    六月初四,真田呂幸故;六月十七,堀尾吉晴故;六月二十四,加藤清正故…… 得知真田、堀尾和加藤相繼亡故,連政宗都心有戚戚焉。

    他不隻是對生死存滅感到憂懼,還為豐臣氏黯淡的命運幽思。

    就在不久之前,加藤清正還為了築造史上最華麗的城池,搬石運木時始終打頭陣,胡須拂蕩于胸前……此情此景亦永遠不再。

     淺野、真田、堀尾和加藤,都是大坂的忠誠追随者,即使器量和心念有别,也都忠貞不二。

    這群人好像被一起勾走了,離開了這個世間,這是否在暗示什麼?真田昌幸年六十五,堀尾吉晴年六十九,也可謂天壽。

    然而,加藤清正才五十一歲啊! 接下來,德永壽昌七月初十殁,名醫曲直濑正琳也于八月初九離世,他才四十七歲。

    随後,大久保忠鄰之子忠常也離開人間,年僅三十二。

    為此,忠鄰情緒低落,近來基本不再奉公。

     然而,伊達政宗特意把索德羅請來布道,自然不僅僅因為悲歎人世無常。

     政宗令家臣将索德羅的随從帶到别室招待,隻留索德羅一人于自己房中。

    “索德羅先生,初次見而。

    我乃伊達政宗,你可記得?” 索德羅愣了一下,看着政宗。

     是日雖為二人初次正式會面,然而過去見過遠不止三五回了——為了給那個洋女人看病,兩人謀面有十次以上。

     “想起來了。

    對,鄙人記得。

    ”過了許久,索德羅方重重咽了口唾沫,點頭不疊,卻有些奇怪。

    他聽說,政宗學會了面包的制法,在放鷹狩獵時派上了用場。

     “索德羅先生可是躲過一次大劫啊。

    聽說比斯将軍的船觸礁了!” “是。

    這……” “莫要找借口了。

    将軍已然震怒,自然因為看清了你的心思,你為何不對我明言?” 索德羅的臉一下緊繃起來。

    他還不欲和政宗談此事。

    因為被比斯卡伊諾逼迫,才讓船觸了礁,然若事情未洩露出去,誰也不會察知真相。

     比斯卡伊諾将軍是作為墨國軍隊頭領,以班國國王和總督代表的身份到日本答謝,其實,他乃是個貪婪的冒險之人,真實同的便是到黃金島探寶——他對這等下作之事自會盡量保密。

     “那……将軍對此……” “先回答我的問題!為何不事先對我明言?” “實在是比斯卡伊諾卑鄙,鄙人羞于啟齒。

    ” “哼!你可知,因為我不知情,正在引起一場大亂?” “呃?這……這……鄙人可萬萬未料到。

    ” “若非如此,我亦不會把你叫來。

    ” 門口隻有一個年輕的帶刀侍衛,政宗的姿态非常随便,旁若無人地縱聲大笑,“好了,索德羅先生,我已不欲認真聽你傳道了。

    不過有一大事,我不得不好生聽你說說。

    将軍身邊有一人,對于我與你的往來,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 “大人說的哪一位?” “大久保長安!”政宗急急地吐出一串話,“你不會真不知尼德蘭和英吉利都在平戶設了商館吧?你也不可能不知那些商館的人到将軍和大禦所處所欲何為!” 索德羅慢慢平靜下來,臉上恢複了一貫的傲慢神色。

    他當然不會不知出入平戶的尼德蘭人和英吉利人的事。

    就像葡國和班國傳教士們無所不用其極地辱罵他們一樣,尼德蘭和英吉利的傳教士們,也公然宣稱舊教的傳教士都是菲利普國王的侵略前鋒。

     “此事鄙人甚為清楚,反倒是比斯卡伊諾将軍的事很難說出口。

    ” “你清楚?” “是。

    鄙人知道。

    ” “你不知道!”政宗突然拍打扶幾,斥責道,“你以為比斯要做什麼?他奏請上邊,準許自己延遲回國,直至新船造好,又從按針那裡借船,現已開始探測江戶灣了!” “所以,那些,都是他那卑鄙的尋寶……” “住口!黃金島本就子虛烏有,休要再提!不過,你知尼德蘭人一旦得知真相後,會怎生和将軍交通?他們必道,在歐羅巴,絕不允許開其他國家,尤其是軍隊探測本國國土或海岸的先例。

    若連這些都縱容了,必會很快兵臨城下。

    比斯已開始探測,便說明班國皇上有侵略日本的野心,此乃他事先打探停船地點,不立刻阻止此事,必生大禍。

    ” 索德羅臉色慘白。

    然而即便如此狼狽,他也不會亂了陣腳。

     “這可真令人意外。

    ”他斷然否定道,“對于比斯卡伊諾将軍,鄙人之前已再三說過他不會有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