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事件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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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十幾年後可能發生的事件,有必要将這次事件的真相公布出來。

     他生下來是個阿爾多林畸形兒,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他母親的錯,一切責任應該歸于發明、販售并允許販售行為的整個社會。

    若能在法庭上澄清此事,或許能防範十幾年後的事件于未然,然而,目前此路仍行不通。

     當田島從陰郁的想像中回過神來,一個寫着“紙鶴展”的招牌映入他的眼簾,主辦單位是“天使守護會”,田島的心被這幾個字吸引住。

     9 展示會在M百貨的五樓舉行。

     狹窄的展示場裡吊挂着一串串紙鶴,貼在牆上的紙條寫着:“這些紙鶴是家有阿爾多林兒的母親為祈求兒女的幸福而折的。

    ” 隔壁的特賣場人滿為患,而紙鶴展示場卻是門可羅雀。

    三名婦女坐在貼有“接待”紙條的桌子後,她們都是阿爾多林兒的母親。

     “我們想為那些孩子蓋一間醫院。

    ”其中一名婦人對田島說。

     “那些孩子已經四歲,必須盡早蓋間醫院開始為他們進行機能訓練,不僅是為了阿爾多林兒,也為了其他殘障兒童,實在有必要興建一所醫院。

    ” “這得花很多錢吧?” “是的,所以除了向政府請願外,我們也期盼各位的協助,所以請求各位簽名支持。

    ” 她拿出旁邊的簽名簿,上面有不少人的簽名。

    裝模作樣的字、客氣拘謹的字、大字、小字等,各式各樣的簽名琳琅滿目。

     “我認為那些孩子的問題是社會全體的問題。

    ”另一位母親說道。

     “我認為光憑母親們單打獨鬥是無法解決問題的,倘若社會大衆不肯鼎力相助,那麼問題便解決不了。

    ” “我也這麼認為。

    ”田島點頭道。

     昌子等人試圖憑一己之力解決問題,所以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那種姑息、灰暗的方法。

     其實一開始就應該采取這種态度,将它視為整個社會的問題,有一些母親便是抱持着這種看法。

     田島感覺自己的心情稍微開朗了起來。

     “能讓我見見你的孩子嗎?”田島說道。

     “我想拍些照片。

    ” “拍照——?” 田島對面的那位母親臉色立刻變得蒼白,她責備似地望着田島。

     “你想拍我孩子的照片嗎?” “是的,我想拍你的孩子跟你一塊玩耍的照片,我想拿這些照片給一些人看,鼓起他們的勇氣,另外我也想登在報紙上。

    ” “我拒絕。

    ” “為什麼?” “你問為什麼嗎?”那位母親提高了聲音。

     “為什麼要拍我孩子的照片呢?你不明白我有多痛苦嗎?你拍照是打算讓我的孩子惹人嘲笑嗎?” “不是。

    你剛才說這是整個社會的問題,既然如此,你為何害怕面對攝影機呢?” “因為我不想去觸痛傷口。

    ”她臉色蒼白地答道。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受人嘲笑。

    盡管沒見過我的孩子,可是仍有幾百人、幾千人贊成我們的想法,為什麼非拍照不可呢?” “你錯了。

    ”田島說道。

     他對沼澤及昌子都說過同樣的話,但那時他不曉得他們錯在何處,此刻他卻覺得自己清楚地看出錯誤所在。

     “你們說這是整個社會的問題,我也認為如此,然而,若一味地沉默及隐我,你們認為這可能成為整個社會的問題嗎?為什麼你們不把孩子帶來這裡介紹給大家,讓大家拍照呢?如此才能讓它成為整個社會的問題,不是嗎?如果沒有這種勇氣,這哪會成為社會的問題?充其量也隻是你們個人的問題,不是嗎?” “你能了解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情嗎?” “或許我不了解,大概我也無法了解。

    但是身為母親的你們,不是有義務設法讓我跟這個社會了解嗎?因為羞于見人,所以遮住傷口,但卻又希望别人能了解這種痛楚,這想法難道是對的嗎?難道不應該拿出勇氣叫别人正眼看待自己的孩子嗎?難道你們對自己孩子的外表感到羞恥嗎?” 田島環視幾位母親的臉孔,沒有人答話。

    在一陣凝重的沉默之後,終于有一位母親擡眼和田島四目相視。

     “我從不以我的孩子為恥。

    ” “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什麼呢?” “兩個多月前,我的孩子過生日,某家雜志社的人來拍了照,但是結果照片卻沒有登在雜志上。

    ” “為什麼?” “因為有人說媒體不能刊出我孩子的照片。

    ” “究竟是誰說這種混蛋話?” “是公家機關的人。

    ” “這我就不明白了。

    ” “聽說這樣違反兒童福利法。

    法律上規定不準将殘障畸形的兒童供大衆觀覽——” “豈有此理!” 田島将嘴角往下扯。

     “一闆一眼地遵守法令有什麼用?孩子們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你們認為把孩子藏起來會讓孩子幸福嗎?你們認為讓孩子與世隔絕會比較好嗎?沒有這回事。

    你們希望社會變得能接納阿爾多林兒當總理大臣或大企業家,對吧?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挺身而戰呢?如果有官員反對,你們更應該拿出子女的照片給衆人看,争取大家的理解,不是嗎?” 沒有回答。

     田島繼續等待,然而,沉默越來越凝重。

     田島發覺,這種沉默跟自己以前所遭遇的情況相似。

     難道在這裡也是相同的結果嗎?沼澤說過“若想在這村子生活下去……”其實他根本無須強調地域,東京又有什麼不同呢?在這裡也有相同的厚牆,阻止社會性的問題發展成為社會全體的責任。

     當局者誤以為隔離及隐瞞便是解決之道,誤以為視而不見是一種心靈的慈悲,至于當事人自己,則謙卑地認為自己應該承擔起悲傷、憤怒及不公平,甚至誤以為這是一種美德。

     這個展示究竟能解決什麼問題呢? 田島用黯然的眼神望着簽名簿,簽名應該是宣示要将這問題當成是自己的問題,但簽名的人了解這一點嗎?簽名反倒讓簽名老産生一種錯覺,以為簽名是讓他們從問題中脫身的一道免罪符,不是嗎? 然後,在這些錯覺的累積之下,終于鑄成了這次的事件。

     田島走到走廊上。

     特賣場的喧嚣清晰可聞。

    誰能保證不會再發生第二起阿爾多林事件呢?不,一定還會發生。

    到那時候,相同的錯覺又會再度産生,而像昌子那樣的女孩又會出現了吧? 當田島拖着疲累的雙腳步下樓梯之際,有一個聲音喊住了他。

     田島停下腳步轉過頭去,一名臉色蒼白的母親站在那兒。

     “請你替我的孩子拍照。

    ” 那母親說道。

     “為了我孩子的将來——” 尾聲 田島陷入空想。

     他想象,凝重的沉默厚牆終于被打破,社會終于接納這個問題成為社會全體的問題。

     他大概會原諒我們吧?他知道我們全部為此思慮、煩惱并且努力過,他必然會為自己生而有知一事感到喜悅吧。

     田島空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