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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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因此,到崇安花了兩天的時間。

     知道疤眼老三所說的事實後,他雖感到找真兇的事困難重重,但卻毫不退縮,深信必有成功的一天,即使花上一輩子的時光和精力在所不惜,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他決定慢慢來。

     目下已有兩條線索,一是疤眼老三所說的虎爪牟子秋,一是搶劫程巡檢獲得金針的千裡旋風聞達了,他決定到祟安府送回吳濟慈的骨灰後,再趕回雁石神針冷冰的府館找馮略探聽虎爪追魂牟子秋的下落,然後再打聽千裡旋風的消息。

     到達崇安已是傍晚時分,落了店,向店夥打聽道路,然後帶了骨匣,轉出南大街,向近街中心的崇安藥局走去。

     别小看了崇安這座小山成,它卻是建北的第一文化大城,城南三十餘有大名鼎鼎的名勝武夷山,小城中經常有不遠千裡前來遊山的王公巨賈,有不遠千裡前來武夷茶的雅客。

     再就是武夷山清溪九曲第五曲的大隐屏,那兒建有兩座儒林中頗享盛名的書院--文公書院和紫陽書院。

    遊學建境的儒士名流,必須到這兒講學就教方算光彩。

    紫陽書院各省皆有,但這一座與衆不是代表他父親朱松在紫陽山讀書的地方。

    後人為了紀念這位名列孔門從祀的大儒,先後在各地建了紫陽書院奉祀他。

    這些書院中,以這座和歙縣的紫陽書院最負盛譽。

    因此縣城中不時可看到成群結隊的兩書院生員,和遠道而來的遊學士子,說是文化城決非過譽。

     兩天前,福州府布政司衙門儒學府教授李大人陪同京師前來督學的國子監博士魯大人文銘,和誠心堂助教黃大人正軒前來監察院務,并講授誠心堂的義訓。

    師生們忙得不亦樂乎,今天才解禁,放了三天假,士子們湧上了縣城。

     夜市提早開,城門已閉,街上有三五成群的士子們玩賞街景,這些苦學生們難得有三天假期,該痛快地散散心。

     中海捧着骨匣囊,走在一群書生的後面,身後一名老學究搖着一枝手摺扇,踱着四方步亦步亦趨的走着。

     那時讀書人埋首于八股,重文輕武,學舍書院中雖也有騎射的課程,但也隻是意思意思而已,所有的生員士子想找幾個像樣的人很不容易,中海穿一身直袍,直袍是平民的賤服,走在一群戴儒巾穿儒衫的人當中,不但衣着有異,他那六尺高人熊般的身軀更像是鶴立雞群,他之所以引起老學究的注意,并非無因。

     走着走着,他感到左肘一震,手中的骨匣包幾乎失手墜地,撞力不輕。

     他吃了一驚,手上一緊,扭頭一看,在夕陽餘晖下,他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老學究,正豎眉瞪眼的向他怒視。

     他松一口氣,轉身欲走。

     老學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怪聲怪氣地叫:“好哇!你撞了我老夫子,不道歉便拂袖而去麼? 頑劣之徒,不可教也。

    ” 中海一怔,心道:“這老學究果真不講理,他在後面撞了我,反倒說我撞了他,豈有此理?” 但他不願計較,陪笑道:“對不起,小可走得匆忙,老先生海涵。

    ” 老夫子也是一怔,他想不到中海是如此好說話,接着老花眼半眯,手撫已泛白的山羊胡,搖頭幌腦地道:“孺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去意勿勿,豈非赴死乎?” 中海不由氣往上沖,這老學究嘴上太缺德,好話不說,說他要去赴死,未免太不像話,但他忍了一口氣,不悅地道:“老先生,讀書在明理,小可并未得罪尊駕,何必出口傷人?”說完,扭頭便走了。

     老學究又将他拉住,吹胡子瞪眼地道:“豎子不肖,朽木不可雕也,你印堂發黑,氣色喪敗,去死不遠矣!奈何不信吾言!” 中海仍未發火,冷冷地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夫子儒門之士,豈效下愚之徒妄論相術氣色,不自慚乎?去休!去休!” 掉了一串酸,他突然急走兩步,大踏步走了。

    掙脫了老夫子,他腳下加緊,從先前的一群儒生右首超越。

     這瞬間,他無端地打一冷顫,接着連打兩個噴嚏。

     這群書生共有五人,怪,五個人似乎皆未向在旁打噴嚏的中海注目,隻顧細談兩天前黃大人所授的義訓。

     中海卻向五人瞥了一眼,忖道:“這五個士子似乎有點奇怪,一個個矮小瘦弱,獐頭鼠目,那有半點讀書人的氣質?” 他未多作打量,大踏步走了,眼角瞥見後面的老學究,撩起衣袂正搖頭幌腦地跟來。

     崇安藥局門面相當大,燈火迩明,由于是在夜間,上門的客人并不多,小地方的藥肆,多是做城外四鄉的生意,夜間城門關關,客人自然少得多。

     店中有三名店夥和兩名小後生,沒有客人上門,五個人聊得起勁,内面的長案後,兩個眼神銳利的中年人正在品茗低談,語聲甚小,看神色像是在談件秘事。

     中海跨入店門,扭頭一看,老學究已到了鄰店的店門,而那五個矮小的儒生則仍在十餘丈後。

     一名店夥見有客人上門,含笑問道:“客官是撿藥麼?歡迎光顧。

    ” 不但态度客氣,而且說話也是相當道地的官話,中海将骨匣往櫃台上一放,還未答腔,老學究已經擠着他也往櫃台上一靠,沒有半絲讀書人的站樣,眯着老眼搶着道:“小子盲耶?此人氣色苦絕,病入膏肓,不撿藥為何而來?豈非廢話乎?” 店夥沖着老學究一笑,似乎不以為怪,中海卻大為不悅,但也懶得計較,迳向店夥道: “勞駕兒台請貴店管事前來一叙,小可帶來一些事物,必須與貴店管事當面詳談。

    ” 裡面兩個中年人徐徐站起,向櫃台上走來。

    走在前面的人,戴一頂四方平定巾,鴨青長袍,身材修長,四方臉,舉步從容,一雙大眼神光炯炯,到了中海面前,隔櫃抱拳作揖含笑道:“敝下姓安名甯,乃是敝号主事,客官貴姓,找敝下有何見教?” 中海不再說假姓,道:“小可姓龍,乃是受人之托前來貴地。

    請問安兄,貴店可認識一位姓吳名濟慈的人麼?” 兩個中年人煞時臉色大變,二個店夥也屏住了呼吸,老學究原是一臉遊戲人間的怪像,也突然變了色。

     安甯一把抓住中海的衣袖,緊張地道:“老弟,請裡面說話。

    ” 另一個中年人向店夥低叫道:“關上店門,快請束主出堂。

    ” 門外,五個剛到的士子互相遞送眼色,瞥了中海一限,直至看到店夥關門,方迳自走了。

     老學究前一把抓住中海的左小臂,問:“老弟,你是送信來的?” 中海一怔,怎麼老學究不酸了?一雙老眼非但不老,而且神光似電,與先前判若兩人。

     他點點頭,問:“老先生也認識濟慈兄麼?” “你也叫他為兄?”老學究問。

     “小可與濟慈兄……” 話未說完,老學究猛的一跺腳,扭頭便向外走叫道:“糟!我得找那五個鼠輩。

    ”話未完,便向店外搶,腳下奇快,一閃不見。

     中海莫名其妙,向安甯問:“安兄,那位老先生是否有點精神失常?” 安甯含笑搖頭道:“他是小号的大東主,一個遊戲風塵的奇人。

    ” 中海毫不自覺地打一冷顫,不再多問,随兩人向裡走。

    小後生奉上香茗,安甯神色懔然道:“龍老弟在何處認識在下的小東主的?目下他身在何處?” 中海愕然,原來吳濟慈是崇安藥局的小東主,難怪他要托自己将骸鼻不遠萬裡帶回故鄉了。

     中海慘然一笑,輕歎道:“八年前;小可因案被誣流役肅州衛,三年前,濟慈兄亦流役該地,因而結識……” “什麼?你說敝小東主被流役邊塞了?”安甯跳起來叫。

     “是的,聽說他是因盜嫌而被流役的,詳情小可一無所知。

    ” “他目下怎樣了?”另一中年人急切地問。

     中海打開骨匣的布巾,一面道:“兩位先請定神……” 正值此時,内間匆匆搶出三個人,為首是一位身材雄偉的花甲老者,長髯拂胸,劍眉虎目。

    中海感到來人有點面熟,突憶起吳濟慈的臉型确與這人十分相像,連忙站起行禮道: “如果小可所料不差的話,老伯定是濟慈兄的……” “老弟請坐,吳濟慈乃是犬子的輩名,他的名字該叫真陽,江湖綽号人稱夜遊神,請問老弟台貴姓大名?老朽吳世安。

    ” 中海一怔,想起在山神廟紀玄告訴白衣神君的話,說是受麒麟山莊的大總管八臂金剛箫哲之托,尋找夜遊神的下落,而白衣神君曾說,夜遊神的家傳伏魔劍法在江湖頗負盛名。

    看來吳濟慈的事麻煩大了,他定下神,告坐畢,黯然地道:“小可姓龍,與濟慈兄在衛所服役,相處半年歲月,始終不知他真正身份。

    ” “小犬雖不敢說身懷絕藝,但身手也不弱,他為何甘心流役邊荒?此事實令人費解。

    ” “令郎于送解補所之時,已然容毀身損,經脈臨絕,元氣大傷,已至朝不保夕去死不遠之境,小可雖略識歧黃,然令郎傷病交侵,而所需之藥物卻求之不可得,隻能苟延性命,僅拖了半年時日,就于……” 話未說完,吳世安手中的茶杯失手墜地,“叮當”兩聲打得粉碎,大滴淚水灑下胸襟,渾身痙攣着,臉色如同白紙,以手掩胸,許久許久說不出半句話。

     安甯一陣慘然,按在吳世安的肩膀,顫聲道:“二哥,堅強些,你得面對事實,節哀為上。

    ” 中海也感到眼睛發熱,解開了骨匣,道:“老伯務請節哀,且看看令郎所留下的物品,也許可在其中找到令郎受害的原因。

    小可與令郎同病相憐,半年來小可一直照顧他,直至入士,皆是小可一手安排,令郎逝世之前,曾希望小可在刑滿返回故裡之時,能将他的骸鼻給帶回故鄉,大丈夫千金一諾于……” 這時,店門悄然而開,老學究脫力似地幽靈般倚靠在櫃台上,已無法向前舉步走近,頰肉不住抽搐,中海的最後三句話他全聽到了,哀傷令他不勝負荷這晴天霹靂似的沉重打擊。

     中海強忍心中的酸楚,繼饞往下說。

    他知道吳世安老來喪子的痛苦是多麼深沉,打擊該是多麼的重,但他不得不說,攤開了布囊,現出底部縫合布囊方塊,道:“小可在去年底獲赦,本年初返回原籍投到,為踐實小可的諾言,因此便将令郎的骨灰取出,待機前來貴地交與令郎所說的崇安藥局察收了。

    令郎仙逝前片刻,将四張刺了奇怪符号的羊皮紙親手交與小可手中,說是上用奇特的文字将受害的經過刺留紙上,請求小可必須秘密地攜送到達,小可因返鄉期限急迫,因此先返回湖廣故裡,不料禍害接二連三,便利用亡命天涯的機會實踐諾言,天幸能平安抵達貴地,想必是令郎在天之靈暗加保護,小可方能将令郎的骨灰送回故鄉。

    這是令郎的骨匣,布包中留有令郎留下的羊皮紙遺物,請老伯察收。

    ” 吳世安一把将骨匣抱入懷中,揮淚顫聲叫:“孩子!孩子!你……你……你……” 老學究踉跄走近,撕開布囊,取出了羊皮紙。

     中海離案站起,低聲道:“小可重案在身,天涯亡命,不宜在貴地逗留,明日須離開貴地遠走他方。

    有關令郎生前的事,小可毫無所知,無法供給諸位有關令郎的消息,留在貴店亦無大用,必須告辭了。

    ” 老學究一把将他挽住,苦笑道:“老弟,請坐下,老朽是濟慈的伯父,為人瘋瘋癫癫不拘小節,适才在大街相戲,幸勿挂懷見怪。

    ” “小可怎敢?老伯言重了。

    小可剛到貴地,必須早些歇息……” “老弟,你萬裡迢迢,為了對舍侄的生前諾言,守信将他的骸鼻送回故鄉,義重如山,宇内難尋出第二位,請接受老朽的……” “但小可……” “老弟,請不必推辭,老朽即将打發人至店中将老弟的行囊取來,務請老弟屈駕小住些少時日,聊表敝兄弟寸心。

    老弟,你殺了海宇五雄,除了鳳陽七女中的五女……” 中海吃了一驚,警覺地後退。

     老學究慘然一笑,往下說:“老弟不必懷疑,老朽的排雲山莊還耽待得起些風險,老朽人稱窮學究吳世奇,在江湖中薄有虛名,舍弟人稱伏魔劍客,也就是舍侄的父親。

    如果有人前來讨野火,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再就是老弟落店之時,已落在江南五鼠陳家兄弟眼中,那五個鼠輩與鳳陽七女有些露水恩情,正想找門路投奔江湖神秘客,便在你身上打主意。

    你的像貌和身形,一看便知,而且你落店之時仍用假名海龍,逃不過鼠輩們的耳目。

    你落店入房,茶水中他們便弄了手腳,五鼠的子午斷魂散十分可怕,六個時辰内必定僵死,兩個時辰内昏厥,三個小時内必須找他們的獨門解藥方能起死回生。

    他們知道你了得,不敢下手,要等到你昏倒時乘機擒人,這些事我旁觀者清,本想等五鼠動手時再人贓并獲好好整冶他們,因此跟随在後欲點醒于你。

    你前面的五個假士子就是那五個鼠輩。

    ” 中海心中一懔,接着又打了個冷顫,變色地道:“哦!難怪我不時打冷頗,原來他們弄了手腳,我得……” “晚了,他們逃棹了。

    剛才我跟你入店,聽說你是替舍侄帶信來的,心中大急便向外趕,那五個鼠輩卻溜棹了。

    滿街都是兩書院的士子,又在夜間,不易找到他們。

    ” 說到這兒,轉向安甯道:“安賢弟,你立即通知咱們的人,搜尋五鼠的下落,不必打草驚蛇,發現後盡速派人通知一聲。

    ” 安甯火速入内,片刻急急走了。

     伏魔劍客已能控制自己的哀傷,在燈光下打開羊皮紙,含淚念道:“雙親大人膝下:男濟慈不孝之人,命在旦夕,死期不遠,生還無望,特先備書将男被害之事略為陳述,以備男身死之前,找一好友呈緻雙親大人之前。

     男年初行道山西呂梁山區,于盤龍嶺下追蹤兩名獨行大盜,夜伏嶺側天王寺,寺中空無一人。

    豈知夜間車馬突至,一群勁裝婦女于寺中投宿,男進退兩難,隻好仍伏暗于飛檐下靜觀其變。

     大殿燈火剛備,寺外蹄聲入耳,一方外羽士驅騎直趨院間,由數名侍女迎入。

    燈光下,不禁深為吃驚,羽士乃三十年前退隐江湖之三大高手之一,大名鼎鼎的長春子道長。

    而在殿口率十餘名少婦恭之後大殿通明中,兩高手放浪形骸,醜态不堪入目,令男不信之事,居然呈現眼前,長春子一代名宿,年近百齡,未退隐前乃是有道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