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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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外面的雨。

     大一的時候,我,他,還有他的未婚妻,我們是同學,常常三個人一起去看電影。

    他買了兩杯冰激淩,一杯給我,一杯給她,因為他喜歡我們兩個。

    我把我的一杯讓給他,然後自己跑過去再賣一杯。

    每次我都這樣做。

    我很清楚我對他的愛,比誰都多。

    然後有一天,他對我說,他選擇了她。

    他說,安,因為你比她要獨立得多。

    你不會太難過。

     但她不一樣。

    她離不開我。

    我不忍心。

     她低下頭,微笑着咬着嘴唇沉默了幾秒鐘。

    她的聲音顯得落寞。

    然後她擡起眼睛看他,林,因為獨立就一定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離别嗎。

    因為他覺得你可能不會受傷。

    因為他覺得你很堅強。

     他沉默着。

    他們之間是喧嘩的雨聲。

     那個夢魇是重複的。

    為了逃避某種無形的追逐,在錯綜迂回的道路上奔跑。

    不知道追趕在身後的是什麼。

    卻清楚心裡焦灼無助的恐懼。

    在慌不擇路的奔跑中,一次次陷入迷途。

    最後發現自己始終是在兜一個圈子。

    我對自己說,停下來停下來。

     我真的跑不動了。

    如果它要讓我死,就讓它來捕獲我。

     雨聲已經停止。

    空氣裡有清新的桂花香。

    新的棉被柔軟舒适。

    床邊的小桌子上放着林給我盛清水的杯子。

    小時候,從夢裡驚醒過來的我,常常把被子蒙在頭上,因為恐懼而無法呼吸。

     直到讓自己憋得喘不過氣來。

    很小的時候我就一個人睡覺。

    保姆在我的桌子邊放上一個蘋果,一杯牛奶。

    然後她就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我獨自拿出漫畫書來看。

    吃完東西開始刷牙。

    沒有輕輕的歌聲和撫摸。

     沒有故事和晚安的親吻。

    隻有寂寞的想象。

     無盡的寂寞的想象。

    在恐懼的時候,心裡疼痛的時候,無助的時候,拉過被子緊緊地蒙住自己的頭…… 林,是你在嗎。

    她輕輕地叫他。

    他沒有開燈。

    月光照進來,模糊看到他挺立的身影。

    我看看你有沒有掉被子。

    他把水杯遞給她。

    看着她潮濕的臉和粘在汗水裡面的頭發。

    你做夢了。

     是。

    我又做夢了。

    她仰起臉喝水。

    她的喉嚨發出寂寞的聲音。

    她說,抱我一會兒好嗎。

    她的手拉住他的手臂。

    他躺在了她的身邊。

    她把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臉伏在他的肩頭邊。

    從夢魇裡驚醒過來的她,突然顯得疲倦而脆弱。

    他用手撫摸她的頭發。

    她笑了。

    她象個寂寞的孩子。

    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陽光燦爛的小鎮中學。

    破舊的紅磚樓房。

    傳出學生的朗讀課本的聲音。

     林在講台上放了一個缺口的瓦罐,裡面插着鮮黃藍紫和酒紅色的小朵雛菊。

    學生們埋頭用水彩畫靜物。

     林靠在一邊。

    窗邊的操場上有茂盛的樹林和明亮的陽光。

    他的臉有淡淡的憂郁的陰影。

     安藍出現在門外。

    她穿着林的白色襯衣。

    安始終穿着她身邊的男人的衣服。

    象征她某種隐晦的依賴和孤獨。

    她脫掉球鞋,爬到高大的教室窗台上。

    光着腳閑适地坐在那裡。

    看林對學生講解一些構圖和筆法的内容。

    她安靜地聽着他。

    這個沉靜的小鎮男人,有他不輕易流露的往事陰影。

     孤獨的秋千架垂在樹林中間。

    有一排小鳥停在木闆上鳴叫。

     林擡頭看到安。

    他的眼睛沉默地注視着她。

     中午他們在中學的食堂裡吃飯。

    安感覺到周圍的人異樣的眼光。

    有一個老師偷偷地回頭去看她。

    安對她微笑。

    她慌張地别過臉去。

     為什麼他們都看這裡。

    安問他。

    因為他們有猜測和懷疑。

    他沉着地吃着飯。

    安看着他的眼睛,他們都知道那個女孩的事情嗎。

    是的,因為那個女孩的家庭非常顯赫。

    他說。

    他不想對她回避。

    我曾經對這件事情有許多顧慮。

    所以一直回避她的追求。

    我問她,是否考慮清楚,真的要和我一起生活。

    她說她考慮清楚了。

    我那時在北京學油畫。

    我可以繼續深造。

    但我回來了。

    做了這個小鎮的中學老師。

     他平靜地看着她。

    她脫離了她的家庭,來這裡和我同居了一年。

    父母欠債替我們買了房子。

    還辦了訂婚酒席。

    鎮裡很多人都知道。

    然後一年以後,她說她要走了。

     他用簡單的話語概括了整件事情。

    省略掉所有的片段和情節。

    她看着他眼睛裡的沉郁的黑暗。

    她可以了解這個故事裡面,曾經有過多少的沖突和矛盾,激情和傷害。

     但這個男人沉默相對。

    你可以把這裡的房子賣了,繼續去北京學習油畫。

    她說。

     他微笑着,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要我帶她去爬山。

    她摘了一朵雛菊插在頭發上,然後把頭伸過來,問我好不好看。

    突然之間,我發現小鎮裡的她,有了一張健康明朗的臉。

     那個在DISCO的瘋狂節奏裡仰着蒼白的臉搖頭的女孩。

    那雙用放肆的視線凝望着我的眼睛。

    她說,林,我發現和你在一起,我的心裡很平靜。

     應該說是在大自然裡面,我們的心裡會很平靜。

     那時我們是站在山腰的一塊岩石上,俯視着大片幽靜蒼綠的山谷。

    她快樂地爬到最高的一塊石頭上,脫掉了她的襯衣。

     她放縱地尖叫着。

    山谷裡回蕩着她的聲音。

     然後她爬下來。

    有煙嗎。

    她說。

    我們坐在裸露的岩石上迎着山風抽煙。

     我一直隻和男人做朋友,因為我喜歡男人。

    她對我說。

    我喜歡他們的沉默和殘酷。

    喜歡和他們之間有的那種混雜着情欲,溫情的友誼。

    我搞不清楚友情和愛情的界限。

    她微笑地抓了抓頭發。

     有時候我和一個男人做愛。

    可是做愛以後,覺得他依然隻是我的朋友。

    情欲是水,流過身體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我不知道有什麼人是能夠深深相愛的。

    也許他在非常遙遠的地方。

    用一生的時間兜了個大圈子,卻依然不能與他相會。

    她看着我。

    然後她伏過來親吻我。

     她的唇象清香的花朵,柔軟地覆蓋在我的眼睛上。

    我的煙還夾在手指裡。

    她慢慢地往下移動,然後貼在我的嘴唇上。

    你的嘴唇是天生用來親吻的,你知道嗎。

    她輕聲地對我說。

     做愛的時候,感覺到眼睛裡溫暖的淚水。

    我相信這透明液體的源泉,是在心髒的最底處。

    我隻有通過激烈粗暴的動作才能抑制住它的傾瀉。

    在黑暗中觸及到的光滑如絲的肌膚,讓我的手指在冰冷中融化。

     我想進入她身體的最深處。

    我聽到她在疼痛中忍耐的呼吸。

     她的漆黑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明亮的,放肆的,無處可逃。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和我做愛。

    就象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帶着一條棉被,穿越黑暗山路來到這個陌生的小鎮。

    她是個不知道該如何尋找安慰的人。

    她隻是安靜到看着我。

     她不需要我給她任何語言。

    她的心是冷漠的。

    她需要情欲的溫度。

     在我再也無力控制而爆發的瞬間,我聽到她喉嚨裡發出的寂寞的聲音。

    她的手冰涼地抓住我的頭發。

    我的眼角滲出細小的幾顆淚珠。

    迅速地在空氣中幹涸。

     他坐在床上,抽出煙給她。

    他們在黑暗中點着了煙。

    她笑着說,你的酒量不如我,所以你隻能和我一起抽煙。

    她夾着煙走到門口,看了看小鎮寂靜的深藍色的夜空。

    她的長發和赤裸的身體,在黑暗中象一種詭異野性的植物,散發着清香。

    她說,我感覺自己漸漸地有些變老了。

    從16歲開始我就老了。

     他說,想給你畫幅油畫。

    很小的,一會就好。

    她看着他支起架子,他把畫布隻裁到10寸的大小。

    然後開了台燈,讓她坐在燈光下。

     他的用筆很快。

    他說,我很小就開始畫畫。

    這是生命裡唯一可以帶來安慰的方式。

    我畫着這個世界的時候,世界就是我想象中的輪廓。

    我似乎可以改變它。

    象一劑麻藥。

     他把畫布放在窗邊晾幹,然後把它卷了起來。

    他說,這是給你的。

     我們繼續在黑暗中抽煙。

    沒有穿衣服。

     我們沉默地做愛,不停地聊天,喝水。

    我懷疑自己又在一場夢裡。

    我企求他讓我疼痛。

    在他深重地進入的時候。

    我咬住他肩頭的皮膚。

    咬得自己渾身顫抖他說,我估計北京那個男人不會離婚。

     你真的要個跟他去? 我說,無所謂。

    我隻想有新的生活。

     膩味這個城市。

    也膩味自己。

    我看着他。

     我說,我很清楚他對我耍的那套花招。

    可是他無法讓我受傷,你知道嗎。

    因為他沒有任何能力讓我受傷。

     你呢。

    你有什麼打算。

    你真的想一輩子就在這個小鎮裡教書。

    你不想脫離這裡? 晶離開我以後,我的心裡隻有兩個想法。

    一個是,任何人對我做的任何事情,我不會再有怨言。

    因為他是自由的。

    另外一個是,任何人任何事情也都無法再帶給我任何束縛。

    因為我是自由的。

     他說,生活驅逐着我們。

    我們更加盲目。

     他說,在哪裡都一樣。

    在哪裡都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