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慶長 秉燭夜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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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為彼此降服嗎。

    事實上,他離她如此遙遠。

    即便她一眼看到他個性中隐藏繁複的褶皺和陰影,他依舊是這個世界上,目前,此刻,唯一走近她内心并如此輕易的男子。

     不在一個城市裡,不在對方身邊。

    告别之後,短信和電話都很克制。

    基本上清池發給她,但慶長回複極少,從不洩露情緒。

    在現實中該如何與清池相處,她完全不得知。

    她要的,是一雙在睡眠中在借懂中在黑暗中在冰凍中一再追逐和把握着她的手,溫暖笃定,可以結盟。

    不過如此而已。

    但這雙手隻在極為短暫和間斷的時間裡出現。

    她隻能以回憶來聯結他。

    他的身份和情感經曆太過複雜。

    他們也無任何約定。

    她必須獨自面對自己的生活。

     調整工作,決定是否結婚。

    這都是迫在眉睫的決定。

    結婚意味着她将在上海真正紮下根來。

    這對在雲和的親戚來說,是個安慰。

    他們或許擔憂她終有一天落魄而歸,再次平添他們負擔。

    慶長自離家出來的一刻,就下定決心絕不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哪怕獨自饑寒落魄,死在街頭。

    她要繼續存活,就隻能打起精神來,面對生活,往前行進。

     春節期間,與定山一家度過關系緊密的6天。

    定山父親提出讓他們在春節後挑選時間結婚。

    定山對她一無所求,唯一心願,不過是希望她去南京時,能與家人保持和諧關系。

    所謂和諧,是見面客氣有禮,能敷衍過場。

    平時他們并不會在一起。

    但事實上她超出他的期望和要求。

    慶長早已看淡這些。

    換言之,在内心她從不在意身邊任何無關的人,故對人情從無計較。

    沒有希望,也沒有失望。

     她對定山坦承與一同的前次婚姻。

    無意說出細節隐衷,隻是告訴他一個過往事實。

    這是她要做到的誠實。

    是叛逆青春銘刻的印記,也是她對自我曆史的确認。

    她寬恕自己的失敗,也決定淡忘往事。

    并且始終把一同的那句應允放置于感激,他使她的人生獲得開端。

     定山沒有失望之意。

    他說,你有這樣的事,我不奇怪。

    你是這樣的人,慶長。

    你的個性和經曆自有離奇之處,我早已接受。

    但我并不打算告訴父母知道,這對我們沒有幫助。

    這個樸實勤懇的男子,身上有共他好處。

    即使他對她的世界一無所知,不代表他沒有承擔的力量。

    事實上,也并不是任何一個平常男子,能夠把她挽留在身邊。

    他們總是對她有所承擔。

    不管是過去的一同還是現在的定山,都為她付出代價。

     他們去百貨公司挑選首飾,他想給她買一枚鑽石戒指。

    她想起于姜手上的蒂芬尼鑽石戒指,款式華麗,看起來價格不菲。

    清池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隻是一枚簡單鉑金戒指,和馮恩健是一對,沒有任何點綴,極其樸素,卻是他大學畢業後就已戴上并心甘情願戴了14年的戒指。

    對一個男子來說,什麼是本質,什麼是形式,黑白分明,一點差錯都無。

    她看了良久,沒有決定買哪隻。

    覺得貴,買下的前途無非深鎖抽屜。

    她不是乎上會戴一枚閃閃發亮鑽石戒指的女人。

    她隻是決定要結婚。

     她對定山說,他來安排就行。

    定山剛好要去香港出差一個月。

    他說他去那邊再看。

     她買下過一條自色絲緞連身裙,鑲綴有刺繡、珠粒和手工白蕾絲。

    覺得它美,如同為一種莊重儀式誰備的衣服。

    再有一束潔白芳香的小小捧花,桅子或者茉莉搭配上綠葉花枝就已足夠。

    這裙子穿完之後,可以收人衣櫥保存,以後送給孩子。

    比起穿着租借來的婚紗被四處擺布展覽,這種自我确認的形式感是她所注重的。

    平時慶長從不穿這些。

    她沒有小禮服,不出席任何派對或酒會。

     母親在她6歲時離開她。

    二線小城生活庸常,他們不過普通人家,她無可能得到一件從母親處細心保存下來的舊年代的華美婚紗。

    這種形式對女子來說,本應是何等寶貴豐盛的饋贈,但慶長知道自己的生活貧乏缺漏,并不僅僅是一件衣服所能象征的。

     自幼年開始,她就一直說服自己對這種貧乏進行對抗。

    物質的貧乏,情感的貧乏,精神的貧乏,信念的貧乏。

    種種貧乏而無可回避的現實。

    竭盡所能地對抗,嘗試讓自己逐漸豐盛獨立的途徑和可能性。

    即使路途坎坷,一直颠沛流離。

    但這是她的命運,一直在某種對抗之中。

     結婚,對她來說,隻能做到和定山去登記。

    其他所有形式都不要。

    以前是無能為力,和一同年輕貧窮,婚姻也倉促急就。

    這一次,卻是自己沒有心意要隆重熱鬧。

    結婚不是表演,無需對外界交待說明。

    那不過是她和定山的事。

    情愛路途波折艱難,她的确想從中回避,獲得安甯和休憩。

    哪怕片刻。

    因此。

    清池,我要結婚了。

    她終究在電話裡,告訴他她的決定。

     他在溫哥華,即将回北京。

    沉默良久,說,我不答應,慶長。

    你至少要等我回來。

    我馬上飛去上海看你。

    我們商量這件事情。

    去機場接他。

    早到個小時。

    直等在候機廳。

     春天,她嗅聞到空氣逐漸蘇醒的溫潤跳躍。

    站在人群中,感覺身心充盈飽滿,如同一裸汁液上湧要生發出枝葉和花朵的樹。

    這種振作和揮發中的活力,使世界面目呈現細微颠倒變化。

    她28歲,面臨一場迫在眉睫的世俗婚姻。

    但現在她确鑿地戀愛了。

    她愛着那個男子,無可置疑。

     遇見清池,這不是企圖或謀取的事,是一件自動趨近渾然不覺卻無可推搪的事。

    她尋求這個時刻,漫長,并且艱難。

    他打開她生命中一扇被禁忌關閉的門,喚醒她身心隐藏良久對愛的敏銳和感應,讓她知道自己的沉睡,不是天資欠缺,而是持有解除咒語的秘密的人沒有來臨。

    每個人的内心,者隋一扇這樣的門等待被打開。

    終究需要安排。

     也許有些門始終不能被打開。

    有些人始終不來。

    但如果他來,那麼被打開之後,人能再次獲得新生。

    是這樣的偶然性,這樣的随機,無常,心甘情願并且無能為力。

     因此。

    她覺得現在所在的位置,并非一個衰敗行進中的跨越點。

    相反,她正朝向内心的孩童趨近,接近它的熱望和純真。

    她不覺得俗世還會有其他的規則和秩序,能夠帶來更多收益或者損失。

    盡量在高空鋼索上停留更長時間,這是所能勉力的唯一處境。

    隻是有些人故意視而不見,有些人不加點破,有些人笑笑而過,有些人渾然不覺。

     這是她生命中一次可超越高空鋼索的憑借。

    這是一次機會。

     遇見清池,必須要與他相愛。

    哪怕秉燭夜遊,隻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