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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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飛濺,憑這點我就不喜歡他。

    他幹活又疲沓得讓我冒火,于是就成了我訓斥的對象。

    過去在勞改隊,訓斥人的機會可不多。

    現在我不能辜負“頭頭”給我的權力,我也發現訓斥人比挨訓斥有趣。

    隻有訓斥人才能體現自己高人一等,難怪“革命群衆”都喜歡雙手又腰。

     我領着這幫牛鬼蛇神幹了幾個月,越來越體會到我踏入社會的好處:一則我可以當領導,二則我領導的又是社會上原來大大小小的領導,我這個非正式工人一步就跨到幹部頭上,逐漸就有點得意忘形起來。

    後來不知怎的形勢又有變化,原來革命群衆覺得鬥這些牛鬼蛇神再也翻不出新花樣,鬥争重點又轉移到自己人鬥自己人上面,當時叫做“群衆鬥群衆”,農場的幾派革命群衆再次操起真刀真槍誓不兩立地幹仗。

    “頭頭”忙着要去“抓革命”,牛鬼蛇神更要加緊“促生産”,“頭頭”索性把現場的指揮權都交給我,農田上工地上連來也很少來。

    我的權力無形中更大了,從小被灌輸的“資産階級人道主義”毒素又不自覺地舊病複發。

    我看那些被鬥得頭破血流、妻離子散又被嚴管了幾年的牛鬼蛇神比勞改犯還可憐,就悄悄讓一個“叛徒”和一個“特務”見了見他們的家屬。

    這兩隻皮包骨的活老虎都快六十歲了,全身是病,不讓他們跟家屬見個面于心不忍。

    這說明我并沒有得到“脫胎換骨”的改造,勞改隊給我的鑒定把我估計過高。

     一個夏日的午後,天空忽然陰雲密布,雲層中不斷爆發出頂天立地的閃電,狂風夾帶着粗大的砂礫從烏雲那邊刮來,一股濃烈的土腥味直撲鼻孔,眼看就要下一場滂論大雨。

    我和“二杆子”這天在馬圈鍘草。

    這個農民出身的農業技術員卻不會最簡單的農業勞動。

    給牲口用手工鍘刀鍘飼草,人草需有特殊的技巧,使每一刀下去鍘出的草不超過一寸,幾乎和機械切削的一樣齊;掌鍘刀把的隻需用力氣往下鍘就行了。

    我是人草的好手,坐在土法瘩上将一條腿的膝蓋壓着草捆,一人一人地非常有韻律。

    “二杆子”不會人草,隻能腰一彎一彎地用傻力氣鍘。

    鍘還鍘不好,不是一刀鍘不到底就是險些鍘着我的手,氣得我亂罵。

    兩人幹的活兩人配合不好最費勁,一會兒就驚得我渾身是汗,“二杆子”也被我罵得渾身是汗。

    雨來得正好,我叫“二杆子”用苦席把刮得亂飛的飼草蓋上,兩人急忙跑到旁邊的一間放轭具雜物的破土房去躲雨。

     剛鑽進四分五裂的破土房,蠶豆大的雨。

    點就砸了下來。

    這真是一場豪雨,鋪天蓋地,從房門向外望去,人眼分不清東南西北。

    我和“二杆子”肩并肩擠成一堆。

    “二杆子”連聲驚呼“好大好大”,我也連聲驚呼“好大好大”,除此之外我倆也無話可說,瞪着眼呆呆地看門外的雨幕。

    巴掌大的土房雖然快塌了卻不漏雨,房裡亂七八糟堆了些籠頭區繩還有一個麻袋。

    我扒開麻袋一看原來是喂馬的黃豆,兩人就咯晚咯明嚼生黃豆充饑。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嚼生黃豆都嚼出屁來了,猛然間一個像從水裡撈出來的女人出現在破土房門口,像個鬼魂似的吓我一跳,而“二杆子”卻高興地大叫你怎麼來了。

    落水鬼一般的女人說我到那邊去找你他們說你在這裡我就到這裡來了。

    “那邊”是群專隊另一處于活的工地,“他們”當然是指一幫牛鬼蛇神。

    我還沒有醒過神來,“二杆子”就把女人拉進土房,又是撩她的頭發又是全身上下替她揀。

    女人檻樓的衣裳上每一根破纖維都浸透了雨水,擦下的水全灑在我頭上。

    我以為她是“二杆子”的女兒,“二杆子”看我發愣才介紹說是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