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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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動咬合,并且每次咬合都如魚蝶水,恰到好處,讓我幼小的心從此體會到“親切”的“切”是什麼滋味;漢宰真太偉大了,“切”字真太貼“切”不過!我也完全不自覺地如此回應,像是一種條件反射,又像我們的動作非要像老師教的檻聯一樣上下對應不可。

    這時我才發覺人世間有另一種肉和皮膚,撫摸它比自己給自己搔癢要舒暢舒心得多,自己給自己搔癢的舒暢感在皮膚上,撫摸她的舒暢感卻深人到心底裡,其中有全然不同的體驗。

     “貓捉老鼠”的遊戲規則決定了我們最後不得不分開。

    怎樣分開的及分開以後的事,我全然忘卻了。

    雖然現在我可以虛構和幻想,但任何補充都是多餘。

    撫摸的暧昧或暖昧的撫摸不可告人不可傳達不可用語言描述,那種感覺正如自身的血液流動磨擦血管,有誰能說得準确? 或許,那僅僅對我來說是一次“事件”,一個進人青春期的“儀式”,是我為了勉強給自己一生設定一個“劃時代”的階段而烙的精神胎記,而那位“姐姐”卻完全是無意識的,她的撫摸純然出于親情或熱情,既非她的什麼“青春期”表現,更與“性”毫無關聯。

    風無心吹皺春水,春水卻因風而皺;水以為與風有默契,而風不過将吹拂當作遊戲。

    但是水因風而皺之後再沒有被風吹過,這潭水便成為死水,那一場風,也就永遠留在水的記憶裡。

     櫥櫃裡的“儀式”對我非常重要,在于我現在自以為是平生第一次與異性的交流——我被異性撫摸和撫摸了異性,從而使我初次“發情”。

    如果說那就是我“青春期”的開始,我未免像隻小狗似的有成熟得太早之嫌。

    我在才智上并沒有超常之處,更不是一個絕頂聰明的神童,卻對異性有過早的敏感,這不但不值得炫耀,還應感到自慚形穢。

    然而正如上面說的,自那場“儀式”之後我的“青春期”或說是“發情”就長期停滞再沒有絲毫進展,像一顆小小的流星一間即滅,落到一片無人知曉的荒原。

    又如前所述,那次遇合從此限制了我的感情取向,失去了“遍灑雨露”式的廣泛性,用營養學的話說就是我這人比較“偏食”,這樣,我對異性的興趣不僅沒有因此升高,反而因此下降。

    所以,那次幸運實際上是次不幸,是我在童年遭受的一次挫折和壓抑,緻使我終生再得不到那樣自發的熱烈的擁抱。

     櫥櫃“事件”以後,異樣的感覺并沒有保持很久,甚至逐漸淡忘了。

    然而慢慢過了四、五十年,那種感覺卻蘇醒過來而且越來越強烈,現在,每天人睡以前再鑽進櫥櫃裡去溫習一遍,幾乎成了我的功課。

    人到老年有個絕妙的好處,就是可以躲在一個安靜的角落鑽到回憶中去,拾取過去遺失的東西。

    所有過去丢掉的細節哪怕是一針一線,今天在腦海中翻騰出來都會變得非常寶貴,從當年受到父母師長的呵斥中,也能品味出溫馨。

     人一生下來便不停地向前奔跑,将生命和時間稀裡嘩啦地丢了一路,像一條脫線的項鍊,沿途失落掉一顆顆現實的感受,這些感受隻有到老年才會發現它們全部是閃光的珍珠。

    對老年人來說,現實世界上再沒有什麼能給他強烈的誘惑的了,逝去的光陰才最具誘惑力。

    于是每個老人就慢騰騰地往回走,在回頭路上不停地拾呀拾,腰背大概就是為此而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