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經商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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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場如戰場,優勝劣敗。

     商譽之建立,非一朝一夕;要自砸招牌,卻容易得很,因為顧客的眼睛是雪亮的。

     那時,經商的人在社會上地位甚低,士農工商,商列末位。

    純粹以經商為業的人,衣,不許穿绫羅綢緞;食,不許與豪紳争購美食;住,禁建高樓大廈;行,不許自置華麗舟車馬轎。

    在任何場合,商人的地位,比任何人也低一級,稍有名望的人,皆不屑與商人打交道。

     最高級的當然是讀書人,士,是特權階級,家裡有幸出了一位佳子弟,再曾經參加起碼的鄉試而列名,立即便雞犬升天。

    如果曾經入京大比,那還得了?因此,做官便是他們的一切。

    賣與帝王家便是一切。

    自從趕走了元鞑子,讀書人重新擡頭,揚眉吐氣,重新取得了失去近百年的優越地位。

    因為元鞑子主政時,讀書人走了黴運,八輩子擡不起頭,列為比乞丐僅高一等的廢物,九儒十丐,悲慘的境界不言可喻。

     但經商的人有錢,有錢可使鬼推磨。

    眼睛是黑的,銀子是白的,要不愛銀子,必定是天下間最愚蠢的大傻瓜。

    可是,商人的地位低,魚與熊掌不可能兼得。

    窮則變,變則通,豪紳們不願經商貶低身份,但并無王法規定不許暗中出資另找親信出面經商。

     因此,有不少商号的東主,是當地的缙紳名流,隻是不公開而已。

     從南京南行,過了太平府,便是一連串近千裡的無盡山區,那便是黃山山脈。

    這一帶山區,西面近大江一帶,山靈水秀,遍地桑麻,極少窮山惡水。

     舟車繁會之鄉,風俗和樂之境。

    阻山帶江,顔謝流風。

    這就是直隸南京的甯國府。

     甯國府幅員并不大,下轄六縣而已。

    附廓首縣叫宣城。

    東南六十裡有縣,叫甯國縣。

    稍一大意,便會張冠李戴弄錯地方。

    正如湖廣的武昌府一般,武昌府的東面也有一座武昌縣。

     本地的人是不會弄錯的,分稱府城和縣城。

    這裡雖不是附近最富裕的一府,但坐三望二絕無問題。

    地處山區與平原之間,物産豐富,民風淳樸,土産貨物源源不絕輸往南京銷售,因此品質甚高。

     由于山坡地宜于栽種桑麻,所以輸出的貨物,以山産與布匹綢緞為大宗。

     西北一百五十裡,是太平府的蕪湖縣。

    不管甯國府的物産起旱或是水運,皆以蕪湖為集散地,以小舟沿宛溪運至蕪湖後,改載大船轉運南京。

     蕪湖,扼住了甯國府的咽喉。

     甯國府的紡織品,大大的有名。

    以往有四種織物曾經列為貢品。

    绫绮、五色線毯、兔褐、-布。

    以-布來說,通稱為貢布。

     自從二十年前蕪湖的鴻泰綢緞莊開張以後,甯國府的布料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首先是派人阻斷了顔料的輸入。

    其次,暗中破壞了府城的十家染坊設備。

    最後,在府城、南陵、縣緩,同時開設棧房,把其他的棧房布莊一一趕走,巧取豪奪,軟硬兼施,威迫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手段殘酷毒辣令人發指,以雄厚的财力與人力,泰山壓卵般,在短短的一年中,打出了獨占的天下。

     從此,這一帶隻許出産胚布,一律由鴻泰綢莊收買,隻此一家,别無分号。

    物價年年漲,而胚布的收購價格卻年年下降。

    鄉間的織戶,莫不叫苦連天,有冤無處訴。

     鴻泰莊在蕪湖除了店面之外,并建有龐大的染坊,胚布在此地加工,運至南京卻以甯國制品行銷,财源滾滾,所獲暴利超出十倍以上。

     二十年,前後不知出了多少人命。

    四鄉的織戶,忍氣吞聲生活日漸艱苦。

     反抗沒有好處,也沒有人敢反抗,因為鴻泰的後台東主有财有勢,一切反抗皆屬徒勞。

     據說,鴻泰的後台東主共有三人。

    南京人向福;曾任十餘年京官,已經退休緻仕在家。

     蕪湖人古祿;一個地棍出身的地方土豪。

    甯國人易壽;本府的縣學生員,曾經參加三次鄉試(省試),榜上無名,浪費了幾年光陰(鄉試每逢子、午、卯、酉年八月舉行),十年無成乖乖滾蛋。

    地方人土,稱他為絕秀才,因為這家夥有錢有勢,為人刻薄陰險,酒色财氣無所不好。

    後來他與向、古兩人合營鴻泰綢莊,鄉人恨之入骨。

     歲月漫漫,二十年,織戶們艱難地撐過去了。

     這天,一艘輕舟泊上了鳳凰橋碼頭。

     府城并不大,但城中有一座山,叫陵陽山,隐現三座峰頭,北峰叫敬亭,南叫鳌峰,東南的叫陽陂。

    三座峰頭各有一棟建築,一建疊嶂樓,一建谯樓,一建景德寺。

    東門是水旱碼頭,也是最繁榮的商業區。

    橫跨宛溪有兩座橋,鳳凰橋與濟川橋,鳳凰橋西至城根一帶,沿溪形成一條棧倉林立的城河大街。

    東門内的東大街,則是資本雄厚的大店鋪。

    以往,城河大街的南端溪旁,共有六座染房。

    目前,那兒隻是一片廢墟。

     舟子系好舟,搭上跳闆,首先跳上一位三十餘歲的壯年人。

    身材壯實,鼻直口方,雙目明亮,臉上閃耀着健康的色彩,笑意常挂。

    穿一襲藍相,肋下挂了一個小包裹。

     接着登岸的是五個中年人,一位相貌清瘦的花甲老人,高高興興踏上了碼頭。

     “熊爺,這就是府城。

    ”花甲老人向壯年人說。

     熊爺舉目四顧,笑道:“好形勢,倚山面水,人傑地靈。

    丁大叔,咱們好好幹。

    ” 丁大叔收斂了笑容,臉上湧起了烏雲,苦笑道:“熊爺,但願如此,可是……” 熊爺豪笑道:“丁大叔,不要可是,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咱們投下了十萬兩銀子,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 “可是……” 一名中年人突然接口道:“丁大叔,你如果後悔,退出還來得及。

    ” 丁大叔歎口長氣,滿懷憂慮地說:“李二爺,老朽下半身已經入土,還有什麼可顧慮的?我隻耽心你們……” 熊爺呵呵笑,挺挺胸膛說:“我們自有主意,放心啦!咱們将本求利,規規矩矩做生意,公平義取四方财,行得正坐得穩,沒有什麼可怕的。

    丁大叔,為了咱們弟兄,也為了你的鄉親,你該義不容辭幫助我們,對麼?” “這……” “當然,你如果不願……” 丁大叔一挺胸膛,振作地說:“赴湯蹈火,義不容辭。

    熊爺,老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