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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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手齊按膝蓋,好好看。

     終于要問老師,尼姑是什麼。

    女教師說了幾句。

    又說不清,孩子們挺失望。

     兩年以後,大掃除,女教師用一條毛巾包住頭發,将一把掃帚紮在竹竿上,去 掃屋梁。

    忽然掉下一個布包,急急打開,竟是一疊繡品。

    一幅一幅翻看,引來一陣 陣驚呼。

    大多是花,與花圃裡的一樣多,一樣豔,一樣活。

    這裡有的,花圃裡都有 了;花圃裡有的,這裡都有了。

    還繡着一些成對的鳥,絲線的羽毛不信是假,好多 小手都伸上去摸,女教師阻止了。

    問她是什麼鳥,竟又紅着臉不知道。

    問她這是尼 姑們繡的嗎,她點點頭。

    問尼姑們在哪裡學得這般好功夫,她說,從小在繡房裡。

     這些她都知道。

     繡房這個詞,已第二次聽到。

    第一次從盜墓老頭的髒嘴裡。

    那天放學,直着兩 眼胡思亂想。

    真想找老頭問問,那些立了牌坊的繡房姑娘,會不會從墳墓裡逃出來, 躲到尼姑庵種花來了。

    可惜,老頭早已死了。

     隻好與小朋友一起讨論。

    年紀最大的一個口氣也大,說,很多出殡都是假的, 待我編一個故事,你們等着聽。

    他一直沒編出來。

    孩子們腦中隻留下一些零亂的聯 想,每天看見花圃,就會想到牌坊,想到布幔重重的靈堂,飛竄的小船,老人的啞 哭,下簾的快轎……颠三例四。

     孩子們漸漸大了,已注意到,女教師們都非常好看。

    她們的臉很白,所以一臉 紅馬上就看出來了。

    她們喜歡把着孩子的手寫毛筆字,孩子們常常聞到她們頭上淡 淡的香味。

    “你看,又寫歪了!”老師輕聲責備,其實孩子沒在看字,在看老師長 長的睫毛,那麼長,一抖一抖地。

    老師們極愛清潔,喝口水,先把河水打上來,用 明礬沉澱兩天,再輕輕舀到水壺裡,煮開,拿出一個雪白的杯子,倒上,才輕輕地 呷一口,牙齒比杯子還白。

    看到孩子在看,笑一笑,轉過臉去,再呷一口。

    然後掏 出折成小四方的手絹,抹一下嘴唇。

    誰見過這麼複雜的一套,以前,渴了,就下到 河灘上捧一捧水。

    老師再三叮咛,以後決不許了。

    可村裡的老人們說,這些教師都 是大戶小姐,講究。

     學生一大就麻煩,開始琢磨老師。

    寒假了,她們不回家,她們家不過年嗎?不 吃年夜飯嗎?暑假了,她們也不回家,那麼長的暑假,知了叫得煩人,校門緊閉着, 她們不冷清嗎?大人說,送些瓜給你們老師吧,她們沒什麼吃的。

    不敢去,她們會 喜歡瓜嗎?會把瓜煮熟了吃嗎?大人也疑惑,就不送了吧。

    一個初夏的星期天,離 學校不遠的集鎮上,一位女教師買了一捧楊梅,用手絹掂着,回到學校。

    好像路上 也沒遇到學生,也沒遇到熟人,但第二天一早,每個學生的書包裡都帶來一大袋楊 梅,紅燦燦地把幾個老師的桌子堆滿了。

    家家都有楊梅樹,家家大人昨天才知道, 老師是願意吃楊梅的。

     老師執意要去感謝,星期天上午,她們走出了校門,娉娉婷婷地走家訪戶,都 不在。

    門開着,沒有人。

    經一位老婆婆指點,走進一座山岙。

    全是樹,沒有房,正 疑惑,棵棵樹上都在呼叫老師,有聲不見人。

    都說自己家的楊梅好,要老師去。

    老 師們在一片呼喚聲中暈頭轉向,好一會,山岙裡仍然隻見這幾個微笑着東張西望的 美麗身影。

    終于有人下樹來拉扯,先是孩子們,再是母親們。

    鄉間婦人粗,沒幾句 話,就盛贊老師的漂亮,當着孩子的面,問為什麼不結婚。

    倒是孩子們不敢看老師 的臉,躲回樹上。

     但是對啊,老師們為什麼不結婚呢? 好像都沒有家。

    沒有自己的家,也沒有父母的家。

    也不見有什麼人來找過她們, 她們也不出去。

    她們像從天上掉下來的,掉進一個古老的尼姑庵裡。

    她們來得很遠, 像在躲着什麼,躲在花圃旁邊。

    她們總說這個尼姑庵很好,看一眼孩子們,又說尼 姑太寂寞。

     一天,鄉間很少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