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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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總是有了不祥的事。

    婦女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在信客家裡訴說,信客鋪紙磨墨, 琢磨着句子。

    他總是把無窮的幽怨和緊迫的告急調理成文绉绉的語句,鄭重地裝進 信封,然後,把一顆顆破碎和焦灼的心親自帶向遠方。

     一次,他帶着一封滿紙幽怨的信走進了都市的一間房子,看見發了财的收信人 已與另一個女人同居。

    他進退兩度,猶豫再三,看要不要把那封書信拿出來。

    發了 财的同鄉知道他一來就會壞事,故意裝作不認識,厲聲質問他是什麼人。

    這一下把 他惹火了,立即舉信大叫:“這是你老婆的信!” 信是那位時髦女郎拆看的,看罷便大哭大嚷。

    那位同鄉下不了台,硬說他是私 闖民宅的小愉,拿出一封假信來隻是脫身伎倆。

    為了平息那個女人的哭鬧,同鄉狠 狠打了他兩個耳光,并把他扭送到了巡捕房。

     他向警官解釋了自己的身份,還拿出其他許多同鄉的地址作為證明。

    傳喚來的 同鄉集資把他保了出來,問他事由,他隻說自己一時糊塗,走錯了人家。

    他不想讓 颠沛在外的同鄉蒙受-陰-影。

     這次回到家,他當即到老信客的墳頭燒了香,這位老人已死去多年。

    他跪在墳 頭請老人原諒:從此不再做信客。

    他說:“這條路越來越兇險,我已經撐持不了。

    ” 他向鄉親們推說自己腿腳有病,不能再出遠門。

    有人在外的家屬一時陷入恐慌, 四處物色*新信客,怎麼也找不到。

     隻有這時,人們才想起他的全部好處,常常給失去了生活來源的他端來幾碗食 物點心,再請他費心想想通信的辦法。

     也算這些鄉村劫數未盡,那位在都市裡打了信客耳光的同鄉突然發了善心。

    此 公後來更發了一筆大财,那位時髦女郎讀信後已立即離他而去,他又在其他同鄉處 得知信客沒有說他任何壞話,還聽說從此信容已賦閑在家,如此種種,使他深受感 動。

    他回鄉來了一次,先到縣城郵局塞錢說項,請他們在此鄉小南貨店裡附設一個 代辦處,并提議由信客承擔此事。

     辦妥了這一切,他回到家裡慰問鄰裡,還親自到信客家裡悄悄道歉,請他接受 代辦郵政的事務。

    信客對他非常恭敬,請他不必把過去了的事情記在心上。

    至于代 辦郵政,小南貨店有人可幹,自己身體不濟,恕難從命。

    同鄉送給他的錢,他也沒 拿,隻把一些禮物收下。

     此後,小南貨店門口挂出了一隻綠色*的郵箱,也辦包裹郵寄,這些鄉村又與城 市接通了血脈。

     信客開始以代寫書信為生,央他寫信的實在不少,他的生活在鄉村中屬于中等。

     兩年後,幾家私塾合并成一個小學,采用新式教材。

    正缺一位地理教師,大家 都想到了信客。

     信容教地理繪聲繪色*,效果奇佳。

    他本來識字不多,但幾十年遊曆各處,又代 寫了無數封書信,實際文化程度在幾位教師中顯得拔尖,教起國文來也從容不迫。

     他眼界開闊,對各種新知識都能容納。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深察世故人情,很能體 諒人,很快成了這所小學的主心骨。

    不久,他擔任了小學校長。

     在他當校長期間,這所小學的教學質量,在全縣屬幹上乘。

    畢業生考上城市中 學的比例,也很高。

     他死時,前來吊唁的人非常多,有不少還是從外地特地趕來的。

    根據他的遺願, 他的墓就築在老信客的墓旁。

    此時的鄉人已大多不知老信容是何人,與這位校長有 什麼關系。

    為了看着順心,也把那個不成樣子的墳修了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