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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一樣,透透迤迤走向學校,走向書本。

     這件事,遠近幾個山村都知道,因此每天注視這個紅點的人,遠不止兩位女性*。

     我母親就每天期待着這個紅點,作為催我起床的理由。

    這紅點,已成了我們學校上 課的預備鈴聲。

    隻要河英一爬上山頂,山這邊有孩子的家庭就忙碌開了。

     女孩到十五六歲,在當時的山鄉已是應該結婚的年齡。

    早在一年前,家裡已為 河英準備了婚禮。

    舉行婚禮的前一天,新娘子找不到了,兩天後,在我們教室的窗 口,躲躲閃閃地伸出了一個漂亮姑娘蓬頭散發的臉。

    她怎麼也不肯離開,要女教師 收下她幹雜活。

    女教師走過來,一手撫着她的肩頭,一手輕輕地捋起她的頭發…… 刹時,兩雙同樣明淨的眼睛靜靜相對。

    女教師眼波一閃,說聲“跟我走”,拉起她 的手走向辦公室。

     我在《牌坊》一文中已有記述,我們的小學設在一座廢棄的尼姑庵裡。

    幾個不 知從哪裡來的美貌女教師,都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有逃婚的嫌疑。

    她們都不姓 餘,但點名的時候,她們一般都隻叫我們的名字,把姓省略了,因為全班學生絕大 多數都一個姓。

    隻有坐在我旁邊的米根是例外,姓陳,他家是從外地遷來的。

     那天河英從辦公室出來,她和幾個女教師的眼圈都是紅紅的。

    當天傍晚放學後, 女教師們鎖了校門,一個不剩地領着河英翻過山去,去與她的父母親商量。

    第二天, 河英就坐進了我們教室,成了班級裡第二個不姓餘的學生。

     這件事何以辦得這樣爽利,直到我長大後還在經常疑惑。

    新娘子逃婚在山村可 是一件大事,如果已成事實,家長勢必還要承擔“賴婚”的責任。

    哪部小說、戲曲 一寫到這樣的事不是渲染得天翻地覆、險象環生?河英的父母怎麼會讓自己的女兒 如此幹脆地斬斷前姻來上學呢?我想,根本原因在于幾位女教師的奇異出現。

     山村的農民一輩子也難得見到一個讀書人,更無法想象一個能識文斷字的女人。

     我母親因抗日戰争從上海逃難到鄉下,被鄉人發現竟能坐在家裡看一本本線裝書和 洋裝書,還能幫他們代寫書信、查核契約,視為奇事。

    好多年了,母親出門還會有 很多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吓得母親隻好成天躲在“城堡”裡。

    這天晚上,這麼 多女教師一起來到山那邊的河英家,一定把她父母震懾了。

    這些完全來自另一世界 的雅潔女子,柔聲細氣地說着他們根本反駁不了的陌生言詞。

    她們居然說,把河英 交給她們,過不了幾年也能變得像她們這樣!父母親隻知抹凳煮茶,頻頻點頭,完 全亂了方寸,最後,燃起火把,把女教師們送過了山嶺。

     據說,那天夜裡,與河英父母一起送女教師過山的鄉親很多,連原本該是河英 的“婆家”也在,長長的火把陣接成了一條火龍。

     隻有舉杆盛大的廟會,才會出現這種景象。

     河英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個女生。

    她進校之後,陸續又有一些女孩子進來,教室 裡滿滿的,很像一個班級了。

     女教師常常到縣城去,觀摩正規小學的教學,順便向縣裡申請一點經費。

    她們 每次回來,總要在學校裡搞點新花樣,後來,竟然開起了學生運動會。

     當然沒有運動衣,教師要求學生都穿短褲和汗衫來參加。

    那幾天,家家孩子都 在纏逼自己的母親縫制土布短褲衫。

    這也變成了一種事先輿論,等到開運動會的那 一天,小操場的短圍牆外面早已擠滿了觀看的鄉親。

     學生們排隊出來了,最引人注目的是河英。

    她已是一個大姑娘,運動衫褲是她 自己照着畫報上女運動員的照片縫制的,深藍色*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