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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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伏着大量的随機和錯位。

    靠龍華塔中北宋年間的磚料當然不能确證塔的初建年代, 但倘若依據孫權建塔的傳說,那時龍華地區應還是海水漫漫,間或有一些零星漁戶、 蘆獲荒灘。

    也許吧,在一個無法敲實的年代,一位遠行的高僧登岸了,他要去的是 建業(今南京)或其他比較著名的地方,先在這海邊茅棚中歇歇腳。

    漁民由于成天 與災難周旋,兇吉難蔔,特别容易接受高僧口中善惡報應的布道,于是天長日久, 漁會間漸漸有了僧寮,也開始産生了建造比較簡陋的鎮海之塔的可能。

    我在上文中 了!述了唐代詩人皮日休的詩,想以此說明龍華寺和龍華塔在唐代詩人眼中已是一 種古迹,但皮日休的詩本身也并不是确證無疑的。

    拙文被收到一個集子中時資深的 責任編輯左泥先生還曾為此詩向我查問,我告訴他,此詩未見諸《皮子文薮》,而 見于康熙年間的《上海縣志》,1936年柳亞子等編的《上海研究資料》也有引述。

     我們姑且相信了吧,相信康熙年間史志編纂者們起碼的負責精神,相信應該有比較 著名的詩人到過這個地方并留下聲音。

    在一定的時候,曆史常常得求助于詩人。

    曆 史在明明暗暗地搭建着過程,把過程中的愁苦和感歎留給詩人,但正由于此,詩人 的感歎也就成了曆史的旁證。

     皮日休曾參加過黃巢起義,但據說龍華正是在這次起義中遭到過不小的破壞, 緻使他來的時候已一片寥落。

    大概在皮日休來後又過了100年左右,景象更是不濟了, 公元978年,北宋吳越忠懿王錢俶常夜泊海上,風雨驟至,但在朦胧中隻見岸邊草莽 間有一種奇怪的光在閃耀,而且還隐隐聽到了鐘梵聲,錢俶常忙問這是什麼地方, 随從人員告訴他,這是古龍華寺的地基,早成廢墟。

    錢椒常覺得這天晚上上天對他 投下了啟示和期待,立即下令重建,這就是至今塔磚塔基上能找出那個年代印記的 原因吧。

    不管怎麼說,從那時開始,龍華塔就像奠基标杆一樣一直挺拔地插上在這 塊土地上了。

    如果要我們站在今天的方位像星象學家一樣來破譯錢俶常那夜看到的 奇光和鐘梵,那麼不妨說,這種異相所預示的内容要大得多,或許已在預示着多少 年後這兒将出現普天之下最密集的人群海潮般的聚合呢。

     但是,曆史之神并沒有因為龍華是終将出現的世界級大都市上海的奠基标杆而 對它有特殊的估護。

    誰也不知道它的宿命,隻得聽任兵燹、倭寇一次次将它破壞, 然後又有一批苦行僧含辛茹苦一次次把它修建。

    幾大佛教名山一直香煙缭繞地堂皇 在那裡,而可憐的龍華寺卻曆來沒有受到各代佛教界的重視,甚至連住持或駐錫龍 華寺的著名僧人也幾乎都進不了高僧傳記和佛教史籍,盡管他們經常要承擔募款重 修的任務,對佛教事業的貢獻并不比名山僧人少。

    今天,我們可以勉強從曆朝上海 縣志中找見龍華寺衆多住持的名字,但往往什麼材料也沒有留下,而如所周知,名 字也僅止于法名。

     一個又一個,一代接一代,飄然而來,溘然而逝,終于留下了塔寺,留下了鐘 梵,留下了衣缽;而對文化學者們來說,則是留下了一個特定方域的遠年标僅,一 個長江下遊民衆精神皈依的佐證,一個長久的屬于海邊的希望,一個不息地析禱昌 盛的記憶。

     是無數的曆史寂寞,鑄就了強悍的曆史承傳。

    在此,存在着一種超越宗教的文 化啟悟。

    孤标獨立的龍華塔隻想舐風蘸雨,在悠悠藍天上默然劃過,而不想在《高 僧傳》上記下一筆。

    且把現代的繁盛看成可以對之拈花一笑的大法會吧,承受過曆 史之神诏喻的文化靈魂,最終還要歸于冷清和沉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