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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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衮到北京以後,重新改組内三院,網羅了一些明朝較為精明能幹的大臣。

    不管這些人在崇祯朝是否被清議所指責,是否曾經犯過這樣那樣的罪,隻要對清朝有用,有人舉薦,他斟酌之後,就起用他們。

    所以如今在他手下有一個為統一全國、處理軍國大事而出力的高級官僚班子,稱為内三院大學士。

    他經常召見内院學士們商讨如何剿滅“流賊”,進兵江南。

    有時召見幾位,有時隻召見一兩位。

    在這班文臣中,範文程最為他所器重,單獨召見的時候也最多。

     工部衙門日夜趕工,已經将多爾衮處理政務的新址修理完畢。

    這新址就是明朝的南宮,是明英宗複辟之前居住的地方,也是崇祯皇帝常去為國事祈禱的地方。

    李自成進京期間,這裡受到的破壞不大,殿宇巍巍,松柏森森,假山流水依舊。

    多爾衮到北京以後,為圖方便,暫時住在武英殿,處理國政,但今天下午就要遷人新址了。

     到北京以後,他是那樣忙碌,真所謂日理萬機,每日從早晨忙到深夜。

    好在他的年紀輕,隻有三十一歲,除兩腿遇到陰雨天有點疼痛之外,身體沒有感到其他不适。

    如今是九月中旬了,從盛京迎來的順治皇上明天就要到達通州,兩位皇太後和其他幾位太妃一同來到。

    一切去通州接駕的事都準備好了。

     午膳之後,他将一應執事官員找來,将各項迎駕的事詢問了一遍,将鴻胪寺拟定的迎駕儀注重新審查。

    這儀注很詳細,前邊用滿文繕寫清楚,後邊附有漢文。

    他自己的案上放着一份,另一份三天前送去給護送車駕的王、公、大臣。

    多爾衮完全被一種勝利的興奮心情陶醉了。

    他要求迎接聖駕的禮儀盡量隆重,不能使漢人輕視他滿洲是“夷狄之邦”。

    如今就要擁戴小福臨做中國的大皇帝,氣派要大。

    從此以後不再是關外一隅的皇上了。

     用什麼儀仗來迎接,他用不着操心,如今有整套明朝留下的皇帝儀仗,名叫“鹵簿”。

    這“鹵簿”兩個字,他一直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也曾經請漢大臣給他解釋過,可是他仍不明白,隻知道這是一套皇上專用的十分完全、十分漂亮的儀仗。

    他進北京的時候,漢族的官員們也曾用這一套叫作“鹵簿”的東西把他迎進宮來。

     他親自去宮院中幾個地方看看。

    首先他關心的是坤甯宮。

    按照滿洲習俗,這是紫禁城中最神聖的地方,好比盛京的清甯宮,是敬神跳神的地方,也是賜王公大臣吃肉的地方。

    所幸的是坤甯宮沒有燒毀,已經按照滿洲風俗進行了改造,裡邊原有的陳設都搬往别處,皇後的寶座拆除了,向南的門窗都拆除了,下邊用磚頭封堵,上邊安裝窗子。

    西暖閣不再有了,除保留東暖閣之外,整個打通了。

    在原來進東暖閣的地方安裝了一道門,以便進出。

    另外在坤甯宮的東南方,相距幾丈遠,豎立了一根三丈多高的神杆。

    坤甯宮内的西牆上挂着一塊木闆子,名叫“神闆”,另外還挂着一些神像。

    神像下邊擺着跳神用的各種法物。

    在盛京時由于地方狹小,煮肉的大鍋都擱在清甯宮内,天氣稍熱,便火光灼灼,煙霧蒸騰,葷氣熏人。

    如今這坤甯宮的局面大不同了,宮院内房屋很多,煮肉的鍋、爐都放在别的地方。

     多爾衮同王公大臣們議定,兩位皇太後要各住一座較大的宮院。

    在盛京的時候,不管是大妃,還是别的妃子,都擠在一個小小的院落中,房子很少。

    如今忽然間來到北京,紫禁城中有的是宮院,願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可以住得自由多了。

    多爾衮還決定,因福臨如今還很小,在成人以前暫時同他母親住在一起。

    好在他母親十分聰慧,認識滿洲字,也認識不少漢字,可以教育福臨成長。

     多爾衮看完宮院後,在紫禁城中就沒有什麼他關心的事了,以後處理朝政将在他的攝政王府,必要的時候才進宮來。

    于是他坐轎出東華門,往南宮去。

    沿路看見紫禁城的角樓修得那樣精巧,禦河中的水那麼清,樹木呈現一派斑斓的秋色,他感到十分愉快。

    在盛京哪有這樣的景色啊!他又想到了福臨的母親聖母皇太後,想到馬上就要看見她,心中飄蕩起一股特别的感情。

     剛回到攝政王府,刑部尚書吳達海前來向他啟奏,說是查獲了一名要犯,是兩個月前從五台山來的和尚,原來法名不空,離開五台山後,改名大悲。

    這和尚還帶有一個道士,一個小和尚,如今尚未提到。

    他在京城内外托缽化緣,暗訪崇祯太子和兩個皇子,又聯絡江湖豪傑和從前從遼東回來住在家中的官兵,密謀一旦尋找到太子或皇子,便要保護他們逃往别處,擁戴為君,妄圖号召軍民,恢複明朝江山。

     多爾衮問道:“怎麼查獲這個和尚的?” 刑部尚書說:“他暗中聯絡的那些人,也有害怕的,到順天府衙門自首。

    順天府就派人把他逮捕了。

    可是那個自首的人,詳細情形也并不清楚,對這個和尚的來曆也不清楚,是别人找他聯絡,他自首的。

    現在順天府已經抓到幾個人,但他們實際都沒有當面跟和尚談過話,隻知和尚是來探查太子和二王下落的,其他都不知道。

    ” 多爾衮問:“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嗎?” 刑部尚書說:“已經拷問了一次,死不招供。

    此人甚為桀骜,問他的話,都不肯回答,目中無人。

    審問他的時候,也不肯下跪,拼着一死。

    ” “這案子範學士知道麼?” “範學士已經知道。

    ” “你下去吧,在獄中嚴加拷問,務要問出他的真實姓名,還要問他都聯絡些什麼人物,在朝中有沒有聯絡什麼人。

    ” 随即範文程被叫進宮來。

    多爾衮屏退左右,向他問道:“刑部獄中現押着一名叫大悲的和尚,原名不空,這件事你可知道?” 範文程說:“臣已經知道,他是圖謀反我大清,妄圖擁戴崇祯太子登極,恢複明朝江山。

    ” 多爾表問道:“你們内院學士中有人知道這個和尚嗎?” 範文程說:“内院漢大臣中,大家都紛紛議論此事,卻無人知道這和尚是誰。

    臣想,縱然漢大臣中有人知道,為着避禍,也隻會佯裝不知。

    但不久必可水落石出,請王爺谕知刑部,對和尚不可拷問過急,更不可用刑。

    應在獄中優禮相待,遲早會明白究竟,說不定此人對我們大清十分有用。

    ” 多爾衮問:“好生待他,他肯說出實話?” 範文程說:“臣不僅想使他說出實話,查到崇祯太子和兩個皇子下落,還想使他歸我大清所用。

    王爺志在剪除流賊,平定江南,建大清一統江山,凡是有用之材,盡量收歸我用。

    ” 多爾衮問道:“一個出家的人,會有多大本領?” 範文程說:“不然。

    明朝永樂皇帝駕下有一位住命大臣名叫姚廣孝的,為永樂定天下建立大功,原來也是一個和尚,法名道衍。

    安知這個大悲和尚不是道衍一流人物?隻是他所遇的時勢不同罷了。

    ” 多爾衮欣然點頭,趕快命人去刑部傳谕,照範文程的意見辦。

    範文程又說:“剛才臣命一個細心的筆帖式去刑部獄中看一看,據他回來向臣禀報,大悲雖系年過花甲之人,可是雙目炯炯有神,器宇不凡,決非一般和尚可比。

    而且最可疑者,他自稱出家多年,可是至今并未受戒,頭上沒有疤痕,足見他不甘心終老空門,這出家必是有為而作。

    此人身世來曆必須查明。

    ” 多爾衮也說:“崇祯的三個兒子到如今一個也查不出下落,豈非怪事?” 範文程說:“既然大悲和尚隻在京城内外暗訪,可見崇祯的三個兒子或者某一個皇子,必有線索,是隐藏在京城内外,隻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見面,大悲就被順天府捕獲了。

    ” 多爾衮說:“崇祯的三個兒子必須限期查到,免留後患。

    ” 範文程說:“正為此事,要好生優待大悲,更要防着他在獄中自盡。

    ” “他會自盡?” “是,王爺,他怕在酷刑之下偶然失口,所以有可能自行滅口。

    ” “你自己去告訴刑部,謹防這個和尚在獄中自盡。

    ” “喳!” “還有,将大悲捕獲下獄的事,嚴禁外傳。

    自從我人關以來,凡明朝的宗室藩王,不管是李自成敗逃時扔下的,還是自己上表降順的,我朝一體寬大思養,為的是能夠查到崇祯的三個兒子。

    如今到處清查戶口,原來我疑心這三個孩子已經不在人世,或已經逃往南方;如今看來,必有一兩個還在燕京城内外。

    從大悲這一案中,必可找到太子。

    ” 随後他們又談了關于明天一早去通州迎接聖駕的事,範文程便親自往刑部衙門去了。

     滿洲小皇帝福臨一行,由衆多的王、貝勒、貝子、公、大小滿、蒙、漢官員護駕,帶着許多兵丁,浩浩蕩蕩,于八月二十日自盛京起程,差不多用了一個月時間,于今天上午來到了通州。

    随駕的前站官員已經在通州城外準備了行殿,那是用黃色氈帳外包黃緞搭起的帳篷,内有精緻的挂毯,頂有黃旗,十分寬大,設有寶座,拜墊,可以舉行小型朝會。

     行殿安置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十天前就有地方官督率兵民将土地平整,并用石磙軋實,軋光,上面鋪了很細的黃沙。

    行殿後邊還搭了一座黃色的帳篷,那是兩位皇太後臨時休息和受禮的地方。

    附近還有幾座民宅,半月前就将居民遷空,經過修理粉刷,門窗油漆,煥然一新,專供盛京來的女眷們臨時休息和更衣使用。

     從北京到通州,一共四十裡路。

    每隔四裡便設有一個供多爾衮和諸王大臣臨時休息、吃茶的地方。

    事前将大路加寬了,修整得十分平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