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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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時,起初想得容易,而最後吃了敗仗嗎?但是他竭力忍耐着,又問道: “卿另外有何方略?” 李岩說:“臣并無别的方略,隻是想,第一要順應人心。

    ” 李自成問:“何為順應人心?” 李岩說:“崇祯十三年,陛下初進河南,當時百姓苦難深重,如在水深火熱之中,所謂人心思亂,正是此時情況。

    陛下順應人心,剿兵安民,開倉放赈,三年免征,所以陛下所到之處,遠近響應,開門迎降,望陛下之來如大旱之望雲霓。

    後來陛下兵力強盛,橫掃中原,南至湖廣,攻城掠地,所向克捷。

    到這時候,百姓所殷殷期望者不是再亂下去,而是望陛下設官理民,恢複農桑,使百姓稍過溫飽日子,此所謂人心望治。

    然而人心望治而終未獲治,辜負了百姓殷望。

    由于沒有順應人心,所以目前一聽說山海關我軍受挫,便處處不穩。

    臣回河南之後,要順應人心,就要首先撫輯流亡,興利除弊,恢複農桑,使百姓有安居樂業之望,而不再受兵戎之苦。

    ” 李自成點點頭,問道:“還有何方略?” 李岩說:“河南山寨大則數萬人,占據許多州縣;小則萬餘人,也占領一州一縣。

    這些土寨,倘若投降胡人,是我之大患;如被南京加以名号,為南京所用,也是我們的大患。

    因此臣到河南之後,要不惜金錢,聯絡所有土寨,使他們不要與大順為敵。

    倘能使他們投順過來,則更為上着。

    但目前我不敢說李際遇等一定會投降大順,隻求他們暫時觀望,不要南投福工,北投滿洲,就算好了。

    還有,清兵必定過河。

    臣回河南之後,豫北一帶自然要作些安排,但更重要的是沿黃河千裡,處處設防,使東虜不能過黃河,如此則河洛鞏固,潼關可守。

    ” 李自成又問道:“東虜固然可慮,南京已經立了福王為君,史可法率領四鎮之兵,駐在江北一帶,必然北來。

    倘若南京小朝廷與胡人合起手來,共同對我,河南就危急了。

    倘若出了這種局面,卿有何善策?” 李岩想了一下,實在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便說道:“臣不能預先料就敵人走什麼棋。

    目前局面确實困難。

    我們兵少糧缺,倘若胡人和南京合力謀我,河南局面确實不易撐持。

    臣回河南之後,隻能收拾民心,準備應付艱難局面。

    至于還有什麼想法,容臣回河南以後,再相機謀求方略。

    ” 李自成點點頭,不再問下去,但也沒有表示可否。

    李岩催促道:“時機不可失。

    時機一失去,就不會再來。

    請皇上速速決斷,臣好星夜馳回河南。

    ” 李自成沉吟片刻,望着牛金星。

    牛金星深知這事情确實重大,在此危疑之際,他怎麼能夠輕易說話呢?他打量李自成的神色,看見李自成表情沉重,充滿疑慮,他更不敢說話了。

     正在這時,陳永福進宮求見。

    行禮之後,面奏榆次縣士民叛亂,問李自成是否派兵前去攻城?李自成大吃一驚,問道: “榆次距太原隻有六十裡,朕駐跸太原,榆次士民如此猖狂,竟敢據城叛亂?” 陳永福說道:“許多鄉紳大戶雖說投降大順,實際心中不服,今見我軍連敗,士氣大損,所以膽敢乘機叛亂,這也是難免的。

    請陛下不必憂慮,讓臣派兵前去剿殺。

    ” 李自成恨恨地說:“眼下胡人擾亂中華,這般官紳士民,有錢大戶,為什麼不看到我大順朝正對胡人苦戰,偏要跟我搗亂?” 陳永福說:“請陛下恕臣直言:雖然陛下占有全晉,上膺天命,成為中國之主,可是幾個月來山西的鄉宦官紳,世家大戶,以及讀書士子,多在觀望成敗,仍存思念明朝之心。

    近來因見我朝山海關戰敗,又失去北京,退回山西,以為我朝已失去天下。

    又聞南京另立新主,所以這般人乘機叛亂,妄想恢複明朝江山。

    ” 李自成問道:“難道他們沒看見是胡人占領了北京麼?不知道吳三桂投降了胡人麼?” 陳永福說:“直到眼下,士民們還認為吳三桂是明朝的忠臣,隻是向胡人借兵,志在恢複大明江山。

    ” 牛金星插言說:“臣昨天看到一首詩,是傅山新近作的,傳進太原城内。

    沒想到連傅青主這樣很有學問的人,也不明白滿鞑子進關來是要滅亡中國。

    ” 李自成說:“傅山,朕久聞其名。

    今年春天,朕來到太原,很想同他一見。

    他竟抗拒禮聘,離開家鄉,躲藏到深山裡去。

    他的詩怎麼寫的?” 牛金星說:“共是三首詩,要緊的是其中兩句。

    其餘的句子臣全未注意,記得這兩句詩是……” 李自成說:“你隻管說出來,不必顧忌。

    ” 牛金星說:“這兩句詩是:‘漢鼎尚應興白水,唐京亦許用花門。

    ’” “什麼意思?” 牛金星解釋說:“王莽篡了西漢,劉秀兄弟從他們家鄉叫做白水鄉的地方起兵,興複了漢朝,後來成為東漢。

    這是傅山聽到南京另立福王為主,就以漢光武比喻福王。

    唐朝西京長安,曾經被安史占據,後來向回纥借兵,‘花門’就是指的回纥。

    說明傅山是把吳三桂向滿洲借兵,看成是唐朝向回纥借兵一樣。

    ” 李自成不由得怒罵一句:“放他娘的屁!” 牛金星、李岩猛然吃驚。

    自從李自成在襄陽稱新順王之後,由于身份改變,口中絕不再出罵人的粗話。

    現在因為聽到傅青主的兩句詩竟然如此盛怒,罵得如此難聽,使他們确實吃驚。

     陳永福又問道:“榆次的事究竟如何處置?宜速不宜遲,遲則其他州縣會聞風響應。

    ” 李自成決斷地說:“立即派兵剿殺!” 李岩趕快跪下說:“動用大兵剿殺,固然是一着應急的棋,但最好先派人去曉以大義,使他們開門投順。

    如不得已,再用兵不遲。

    ” 李自成搖搖頭說:“秦晉本是一家,這山西也是朕的半個家鄉,況榆次又近在數十裡之内。

    榆次人如此目中無朕,豈可不嚴厲懲治?這不是升平時候,該殺就殺!不能手軟!”他轉望陳永福說:“你今日就派兵前去,限明日天明前攻破榆次縣城,不得有誤!” 第二天下午,陳永福那裡又來了火急塘報,說是榆次縣已于天明時候攻克了。

    因為城内并沒有來得及布置堅守,所以一陣炮火之後,将士們英勇地用雲梯爬城,将城攻破。

    城内許多街巷,因見城破,都在房頂上豎起了白旗,這樣就避免了巷戰,也避免了屠城,隻殺死了一二百人,殺傷了二三百人。

    塘報裡邊自然不提奸淫婦女、搶掠财物的事,可是李自成心中明白,陳永福是懷着一肚子怒火攻進城去的,絕不會不讓士兵們奸淫搶掠,放火燒房,何況陳永福的人馬都是來自河南,同山西人沒有同鄉之情。

    李自成一想到榆次離太原隻有六十裡,如今卻敢于第一個起來叛亂,第一個遭到浩劫,心中就不免難過。

    所以陳永福的塘報不但沒有使他感到高興,反而使他有點失悔。

    自來秦晉是一家,山西畢竟是他的半個故鄉啊!假若聽從了李岩的建議,今天一面派兵前去,威脅城中,擺出要攻城的架勢,一面進行曉谕,也許隻需要懲治幾個為首滋事的人,就可以避免衆多死傷,避免奸淫搶劫,避免燒毀房屋。

    榆次縣為首反抗他的人不會太多,其餘平民百姓是跟着鬧起來的…… 他正在思索,忽然接到李過十萬火急的密奏。

    原來李過在大同隻停留了一天,繼續向偏關奔去,要從黃甫川、府谷一帶渡過黃河。

    他在密奏中言明:姜-十分不穩,請李自成火速派兵防守忻、代、雁門各地。

     差不多就在同時,忻州牧(知州)也來了一封十萬火急密奏,說: “忻州地方士民,因聞我大軍在山海關失利,退出北京,又聞聽太子已在北京登極,謠言紛紛,人心浮動。

    近日已有奸民暗中煽惑,昌言‘複國’,密謀叛亂。

    請皇上速派重兵前來彈壓,以遏亂萌。

    ” 李自成看了奏本,并不奇怪。

    他已經知道,河南、山東兩省到處有類似情況,有的更為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