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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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以往那麼容易,得一層一層往裡傳報,特别是要先通過吳汝義或雙喜。

    先見了他們,經他們點了頭,傳報了,才能見到闖王。

    這麼一想,他的氣消了,于是說道:”這是新規矩,我明白,不能怪你。

    好吧,我再等一等,你速去傳報吳爺。

    “ 哨兵進去不久,就同着吳汝義的一個親兵頭兒一塊兒出來。

    那親兵頭兒滿臉堆笑,同王長順打招呼說:”王大伯,請你老等一等,今天我們吳将爺十分忙碌,馬上不得閑空,等一會兒他抽出工夫,再同你見面。

    “ 王長順說:”你再替我傳禀一聲,就說我有極其重要的事要當面禀報吳中軍,請他轉禀闖王知道,不能耽誤。

    “ 那親兵頭兒見王長順的口氣和神色都很嚴重,又問道:”王大伯,真有很緊急的事情?“ 王長順說:”誰還騙你這小子?王大伯跟着闖王打天下的時候,你還穿着開裆褲呢!我能騙你?趕快去向吳中軍傳報,确實不能耽誤!“ 那親兵頭兒正要回去傳報,卻看見吳汝義拿着一疊文書,匆匆忙忙地走出自己的帳篷,往大帳去了。

    王長順失望地歎一口氣,對背後的老農民說:”如今老營的事很忙,和往年大不相同,咱們隻好再等一陣吧。

    “ 于是他們退回兩步,找一個地方蹲了下來。

    過了一陣,看見吳汝義又從大帳中出來,走回自己的帳中。

    王長順又讓哨兵傳話,随即那個親兵頭兒又出來了,對王長順說:”吳将爺吩咐,說他眼下不得閑,請王大伯留客人吃午飯,吃過午飯再來見吧。

    “ 王長順聽了這話,知道沒有辦法,隻好帶着老農民轉身回去,準備吃過午飯再來。

    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往年局面不大,規矩也不多,他什麼時候想見闖王就見闖王,吳汝義這些人更不在話下,而如今得一層一層,先見這個,再見那個,不像往日那麼容易見到闖王了! 他回到自己馬棚前邊的小帳中坐下後,一個同他要好的馬夫頭兒問道:”見了闖王了麼?“ 他搖搖頭:”闖王有事兒,還沒有見到。

    “”闖王不在老營?“”在,在他的大帳中。

    “ 馬夫頭兒笑道:”既然闖王在他的帳中,你就沖進去把你的緊急事情當面一說,不就完了。

    “ 王長順沒有回答,從地上抓起一根柴火棒,慢慢地掐着,一截一截掐斷。

    那馬夫頭兒不曉得他的心事,又說道:”我還記得,在商洛山中,石門谷杆子叛變,你跑去見闖王,被李強擋住了路,你大吵一頓,推開李強就往裡沖。

    那時闖王正在睡午覺,聽見吵鬧,連鞋子都穿不及,就出來将你請進去,還把李強罵了一頓。

    你今天怎麼啦?哼,别人不讓你進,你就不敢進了!“ 王長順罵道:”你懂個屁!如今不是當年了。

    “說罷,他不理這個同伴,就同身邊的老農民談起話來。

     這個農民姓趙,住在閻李寨西北二十裡左右的一個村莊裡。

    他原是一個老河工,每年帶着一批農民到黃河堤上搶險修堤。

    今年因為打仗,官府自然沒有力量去過問黃河搶險的事。

    義軍将領都是陝西高原上的人,不曉得黃河險情的關系多麼重大,所以也沒有認真去管。

    往年每到這個時候,開封附近一帶,少則幾萬人,多則十幾萬人上堤搶險。

    而且從春天就開始準備了搶險的各種物料。

    今年春天全沒準備,現在堤上也隻有少數民工和少數義軍的巡邏人馬。

    應該備用的各種搶險用具隻是馬馬虎虎地備了一點。

    昨天王長順在向百姓買草料時遇見了這個老趙,談起黃河的險情,王長順很擔心,便讓他今天來一趟,要帶他親自見闖王說一說。

    沒想到闖王沒見着,連吳汝義也沒見着。

    這時兩個老頭子在帳中坐着,又談起了黃河險情。

    據老趙說,今年秋汛來勢很猛,目前離堤岸已隻差二尺,如果上邊下雨,水還會猛漲,即使不下雨,萬一起了北風,浪頭直沖堤岸,十分危險。

    如今守堤的人不多,搶險的物料也缺,萬一決開口子,不但開封周圍不保,往東去的許多府、州、縣都要被淹。

     王長順的帳中還有些别的人,原來都在各自談話,後來聽到老趙的話,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所有的眼光都望着這位陌生的農民。

    他一說完,大家就要求王長順無論如何一定要在今天将這番話禀報闖王。

    萬一吃過午飯仍然見不到闖王,一定要找到總哨劉爺或總管高爺,将話說明。

     王長順走出帳外,望望日頭,看見離吃午飯的時間還早,就對老趙說:”這裡離黑崗口隻有十幾裡路,咱們兩個騎馬去那裡看看如何?“ 老趙說:”那太好了,我也是實在放心不下。

    雖說我住在黑崗口西邊,黃河決了口子淹不到俺們村莊,可是我當了半輩子河工,看見如今那水勢,我真是擔心哪!“ 王長順立刻吩咐自己的親兵,牽來兩匹馬,他和老趙騎了上去,帶着幾名親兵,就向黑崗口方向奔去。

    天氣十分晴朗,秋陽照着浩渺無邊的黃河。

    王長順和老趙立馬在黑崗口的堤上,望着大水。

    黃水不斷地翻滾打旋,水面上沖來了各種死屍、樹木和木料,還有些破家具也随着浪濤浮沉。

    有些死屍和什物被沖到岸邊,打個回旋又向下遊沖去。

    幸而此刻風勢很小,而且是東北風,不很可怕,然而即便如此,濁浪拍擊着黑崗口的堤岸,依然發出震駭人心的澎湃聲音。

     向遠處望去,但見十幾條大船和許多小船,張着白帆,靠着輕微的風力,緩緩地沿着北岸向西邊駛去。

    自從開封圍城以來,南岸已經沒有船隻,大小船隻都被官軍弄到北岸去了。

    如今這十幾隻大船和許多小船載着蔔從善的步兵和一些大小火器以及幾千斤火藥往黑崗口對岸的西邊運去,準備破壞南岸的河堤。

    他們要破壞的地方在黑崗口東邊,但是因為水流迅急,他們必須先到上遊很遠的地方,然後放船順流而下,駛到黑崗口的東邊靠岸。

    王長順們手搭涼棚望了一陣,并沒有想到這就是破壞南岸河堤的官軍,還以為這是官軍運送糧草的船隻,所以也不大在意。

    使他們驚心的是滾滾黃流,不停地沖打堤岸。

    老趙說:”你看這水面要比堤内平地高得多,要是一旦決口,就不可收拾啦。

    “ 他又指着突出在水裡的堤壩,說:”這叫做塌。

    往年一到春天,就要從幾百裡外運來石頭,加固沿岸一個一個埽壩。

    今年因為打仗,沒人管了。

    你看,有些石頭竟扔在堤裡邊。

    現在這埽壩十分危險,萬一沖毀了幾塊石頭,就會被水削成大洞,堤岸就要崩塌。

    往年這堤上堤下,堆的草包麻袋像山一樣,裡邊裝滿了泥土和石頭,哪裡有險情,在哪裡抛下去;一旦決了口,就拼命地往裡抛,一面擋住洪水,一面搶修河堤。

    如今這裡雖然也堆了許多草包、麻袋,可是遠遠不夠用。

    往年這時候,大堤上到處是民工,如今稀稀拉拉地沒有多少人,萬一決口,搶都搶不及。

    這黃河不同于别的河,一個螞蟻洞就可以把河堤沖毀,那時不知有多少老百姓要遭大殃。

    “ 老河工每指點一個地方,說幾句話,王長順就跟着點頭,心裡增加了新的憂慮。

    他生在陝北米脂縣黃土高原,離黃河很遠,後來雖曾跟着李自成的部隊越過黃河到了晉南,又越過黃河到了豫西,但那兩次都是在冬天,河水很窄,又結了堅冰,看不到洶湧的浪濤。

    現在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黃河漲水,奔騰洶湧,寬闊無邊。

    他确實感到害怕。

    這時隻見老河工又指着東北方向說道:”封丘就在那個地方,明朝的督師大臣就駐在封丘。

    聽說那裡有不少官兵,可是不敢過河。

    “ 王長順心裡想道:他們現在不曉得有什麼詭計,如果他們又像六月間那樣,偷偷在朱家寨決一個口子,可就不得了啦!但這話他沒有說出口來。

    又看了一陣,王長順便問堤上的巡邏義軍,今日的水勢比昨日如何。

    一個小頭目告他說,今日已經落下去半尺深,看來水勢還在往下消。

    王長順心裡稍覺寬慰,可是老趙卻馬上搖搖頭說:”你不要看河水在消,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

    誰知道上遊是不是又要下雨?縱然不下雨,如今水勢這麼猛,堤岸又沒有修,還是可以沖開口子。

    哪怕這水再消下去三尺,還是比堤内的平地要高出許多,比開封城也要高出兩三丈。

    萬萬不可大意!“ 王長順聽了這話,剛才的一點點寬慰心情一掃而光了。

    他忍不住對巡邏的義軍說:”你們要日夜有人巡邏,千萬不可大意。

    這裡人少,我回去禀明闖王,他一定會派衆多的人來到堤上。

    “ 說了以後,他不敢耽擱,帶着老趙和親兵們奔回閻李寨。

     這裡已經中午過了。

    王長順同老趙趕快吃了午飯,又去見闖王。

    進了轅門,知道闖王也吃畢了飯,仍在同文武親信議事。

    長順隻好先找雙喜。

    雙喜問明來意,也覺得事情十分重要,但他畢竟年紀太輕,對黃河的事情毫無所知。

    他說:”王大伯,事情雖緊,可是大元帥正在商議軍情。

    明天再禀告他,行不行呀?“ 王長順有點惱火,說:”小李爺,你現在官大了,就不聽我這個大伯的話了。

    要不是萬分緊急,我決不會幾次三番來求見闖王。

    我難道是閑得發瘋,随便來見大元帥說閑話的麼?這黃河不同于我們米脂縣的小河,隻要堤上有一個小漏洞,就會河堤崩塌,變成大的水災,許多府、州、縣洪水滔天,老百姓死亡流離。

    你千萬立刻禀報闖王,說我有緊急事兒求見。

    “ 雙喜這才讓王長順坐在他的帳中等候,自己立刻進大帳去了 上午羅汝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