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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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許多人,又放火燒了幾座房子,從十三四歲的女孩到五十歲以内的婦女,凡是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幾乎都被奸污。

    有的不從,被他們殺死;有的年輕婦女,長得不醜,奸污後被帶走。

    德秀也被捉到,正要拉她去奸污,恰恰路邊是一口深井,她猛地掙脫官兵的手,撲進井中。

    官軍來不及抓住她,罵了幾句,離開了井邊,另去搜索别的婦女。

     香蘭這時正抱着小寶藏在附近的一個麥稭垛中,看見德秀投井,吓得渾身戰栗不止。

    不料這時恰有一個軍官從旁經過,看見麥稭抖動,發出索索聲音。

    他順手用槍杆子将麥稭一挑,露出了香蘭和小寶。

    那軍官見香蘭雖然消瘦,卻長得很俊,喜出望外,猛地一把拖出來,當着小寶的面就要強奸她。

    她抵死不從,又是掙紮,又是哭罵,又是口咬。

    披頭散發,衣服撕破。

    小寶大哭大叫,撲在媽媽的身上救護媽媽。

    那軍官大怒,提起小寶扔出去幾尺遠,幸而地上有麥稭,沒有摔死。

    香蘭看見小寶在地上掙紮着爬不起來,也哭不出聲,她像瘋狂一般,猛地坐起,照軍官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向小寶撲去。

    那軍官一怒之下,一耳光将她打倒在地,暈了過去。

    軍官望望她,火氣消了,趁着她無力抗拒,将她強奸。

     香蘭清醒以後,哭着爬到小寶身邊,将孩子摟在懷裡。

    軍官命一個士兵将她從地上攙起來,拖着她往北走。

    她緊緊地拉着小寶不放。

    小寶也拼命抓住她,大聲哭叫:“媽呀!媽呀!”那軍官對她說: “你好生跟我走,我救你母子兩個性命。

    你的小孩子長得怪好看,我很喜歡他。

    為着救你的孩子,你好生跟我們走吧。

    要不然,不光你活不成,你的孩子也活不成。

    ” 香蘭想救小寶,但又想到今生無顔再見丈夫,打算一死完事,不肯跟他們走。

    她挨了許多打。

    士兵們還打小寶,打得孩子尖聲哭叫。

    并且威吓說要殺小寶。

    她不忍心孩子吃苦,更怕他們殺害小寶,才慢慢挪動腳步。

    一路上她幾次想到自盡,一看見水井就想往裡跳,但看看身邊小寶,想着他是張家的命根子,就暫時放棄了自盡念頭。

     後來不知走了多遠,她和小寶被扶上一匹老馬,小寶被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在生與死的思想纏繞中,騎着馬走啊,走啊,最後到了黃河岸邊。

    那裡停着許多大船,載滿官兵。

    她和小寶被送上一條船去,這時她才知道自己已被這個軍官霸占了。

    那軍官把她帶進艙中,又逼她一起睡覺,她不肯,軍官便拔出刀來說: “你要跟着我,這孩子可以撫養成人。

    你要不願跟我,我先殺這孩子,再來收拾你。

    ” 說罷目露兇光,拉着小寶就要到艙外去殺。

    小寶哭得慘痛萬分,抱着她的腿不肯出艙。

    到這時,香蘭不得已隻好屈服了。

    以後她就跟着這個軍官生活,可是隻要軍官不在面前,她就痛哭不止,飯量一天天減少,人越來越憔悴。

    在悲痛和恥辱的日子裡,轉眼間重陽節來到了。

     小寶的生日恰在重陽節。

    往年每到此日,香蘭都要為小寶做一件新衣服,做些好吃的東西,但現在她隻好托那個軍官找來兩個雞蛋,煮了煮,算是給小寶做生。

    小寶對她說,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奶奶、爸爸,還有姑姑、姐姐,還夢見了叔叔。

    小寶畢竟太小,夢中情形說不清楚,但是他說,他很想念奶奶,很想念爸爸。

     香蘭聽了這個夢,想着招弟、德秀都已經死了,丈夫、婆母和德耀說不定也已死在開封城中,莫非是全家鬼魂一起來給小寶托夢?這麼想着,她不禁痛哭起來。

    哭了好長一陣,趁軍官不在船上,她走出船艙,向西方望着哭道: “天呀,你們都死了,何必再來尋小寶?我知道你們想念小寶,可是如今陰陽相隔,不能再見面了啊!我求你們在陰曹地府看顧小寶!” 當香蘭站在船頭上朝西方哭着祝告的時候,她的丈夫和婆母并沒有死。

    母親已經連着七八天卧床不起。

    她剛才也做了個夢,夢見香蘭和小寶哭着回家,走進了大門。

    她迎上去,說道:“小寶,别哭,今兒是你的生日!”忽然她傷心地哭起來,被自己的哭聲驚醒。

    醒來以後,聽到外邊雨聲很稠,原來好幾天來開封就不斷下雨,今天雨下得格外大。

     成仁聽見母親的哭聲,拄着棍子,艱難地來到面前,安慰母親說:“請媽媽不要發愁,我們還有一件皮襖,一日破皮箱,這些皮子都可以泡一泡,然後煮煮充饑,隻要幾天内不死,說不定城就會破。

    隻要闖王來到,放赈分糧,老百姓就有救了。

    ” 母親告訴兒子:她不是怕餓死,而是夢見媳婦和小寶回來了,所以才哭了起來。

    成仁歎口氣說: “娘啊!如今已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想他們做啥呢?再說,他們四口人出城去都有了活路,你老也可以放心了。

    ” 正在說話,隻見王鐵口拄着一根棍子,一歪一歪地回來了。

    由于鄰家院子的大門開着,他不曾叫門,就從鄰家院子穿了過來。

    他如今是那麼瘦弱,簡直和過去變成了兩個人。

    本來是很強壯的一條漢子,現在卻駝着背,骨瘦如柴,脖子上青筋暴在外面,嘴也有點歪了。

    他已經很少再回來,但今天卻是冒着雨,踏着泥,艱難地走回來了。

    他一進屋就無力地坐了下去,對張成仁說: “成仁,我今天沒有給你們帶吃的東西。

    我回來隻是告訴你們兩個消息。

    我要不回來,沒有人會告訴你們,所以我不放心啊!” “鐵口大哥,有什麼重要消息,你說吧。

    ” “德耀昨天夜裡逃走了。

    ” 成仁一驚:“他逃到哪裡去了?” “他們守城的義勇也是餓得沒有辦法。

    他約了幾個小夥子,昨天夜裡用繩子系在城頭上,缒下城去。

    臨下城的時候,被一個巡邏兵看見了,他們拔出刀子砍死了那個兵,幾個人趕快缒下城去。

    後來城上别的人聽見響動,趕出來朝城下放箭,又扔石頭,因為下了多天雨,弓弦濕了,松了,所以箭倒不能射遠,也射不準,傷不着他們。

    可是,那些石頭要是打着人,不死即傷,這倒使我擔心。

    究竟以後情況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 成仁歎了口氣,流下了眼淚,但沒有說别的話。

    母親在裡邊床上聽見,哭了兩聲,也就罷了。

    因為如今大家都是命在旦夕,所以對親人的死也不像平時感到那樣難過,何況德耀也可能并沒有被石頭打着,已經僥幸逃了出去。

     王鐵口又說:“還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對你說,這又是要命的事兒。

    ” 成仁說:“也沒有什麼要命,頂多官府來抓我,說我的弟弟逃走了,向我要人。

    我随時都準備着死,不放心就是老娘還躺在床上。

    ” 鐵口說:“不是這事。

    今天官府已經顧不得抓人了。

    ” “那是什麼事呢?” “我上次同你說過李光-家造船的事,現在事情越來越奇怪,李光-家想造船,沒造成,又趕快秘密綁了一個木筏,不許仆人外傳。

    聽說巡撫、知府、布政使、按察使也都在命人綁筏子。

    還有理刑廳的黃推官也在連夜命人綁筏子。

    你說這怪不怪?多少年來黃河沒有淹過開封城,可是他們為什麼都秘密地綁筏子?難道開封會被水淹麼?怪,大怪了!” 成仁也感到奇怪:“開封如果被淹,他們怎麼能夠料到呢?” 鐵口說:“所以我說很奇怪。

    這事我也不敢多猜,我回來隻是告訴你,一定要準備一塊大的木頭,萬一水淹,抱住木頭就可逃生。

    ” 說完以後,他不肯多坐,站起身來又說:“近幾天開封吃人的事情很多,還有父親吃了兒子的。

    我要趕早回去,免得天色稍晚,走路更加擔心。

    ” 他冒着大雨,又從鄰家院子穿過,向着宋門方向走去。

    走過一條較長的胡同,他遠遠地看見有兩個人蹲在那裡敲一個死人的腿骨。

    腿上已經沒有肉,他們是在敲破骨頭,尋找骨髓。

    這樣的事,王鐵口在城裡已經見過兩次,所以并不感到害怕。

    當他快走到那兩個人蹲的地方時,腳下一不小心,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