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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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仙鎮潰敗之後,丁啟睿、楊文嶽、左良玉都有密奏到京,說明潰敗的原因和經過情形,雖然都有請罪的話,卻盡量将罪責推給别人,并且大大誇大了李自成人馬的數目。

    丁啟睿和楊文嶽在倉皇逃竄數日後,又在汝甯會合。

    他們雖然也有矛盾,但在談到潰敗原因時又互相有些包庇,都将主要罪責推給左良玉。

     崇祯看了他們的密奏,憤怒謾罵,繼而痛哭,歎息自楊嗣昌死後剩下的全是庸才。

    他下旨将丁啟睿“褫職候代”,楊文嶽“褫職候勘①”,而對左良玉隻下旨切責,希望他固守襄陽,整兵再戰,以補前愆。

     ①候勘--等候問罪。

     他在灰心失望之中,想着幸而周延儒被他起用,回到内閣任首輔。

    盡管從崇祯六年六月他将周延儒罷黜歸裡,但他知道延儒原是個做事敏捷的人,隻因朝廷上門戶之争,使他一怒之下将延儒斥逐,經過他換過幾個首輔,看起來都不如延儒練達有為,不愧是“狀元宰相”。

    所以他不久前聽了朝臣們的意見,重新起用延儒,對他期望甚殷。

    對了啟睿。

    楊文嶽、左良玉三個人的不同處分,崇祯也是采納了他的意見,由他“票拟①”。

    現在崇祯為急于救援開封,在整個朝廷大臣中選不出一個可以受命督師的人物。

    他不想将全體輔臣召進宮來,隻要首輔周延儒在文華殿單獨召對。

     ①票拟--明朝内閣輔臣代皇帝拟出批示、饬谕稿子,叫做票拟。

     周延儒一聽太監傳谕他單獨去文華殿召對,便猜到八九分是密商選派督師救汴的事。

    他這次能夠“東山再起”,回朝重任首輔,也借助東林和複社①人物張博的吹噓活動。

    朱仙鎮潰敗後,他向皇上建議對左良玉從輕處分,雖然是因為左良玉手中掌有重兵,又希望他繼續打仗,另外也因為左良玉是商丘侯詢提拔起來的,而侯氏弟兄都是東林人物。

    現在當他随着一位禦前太監往文華殿走時,他的主意已經打定了。

     ①複社--崇祯年間繼東林之後出現的一個最重要的結社。

     崇祯等周延儒行了禮,賜座以後,跟着問道:“如今開封被困,望救甚急。

    卿看何人可以前去督師,為開封解圍?” 周延懦站立回答:“左良玉曾受侯恂提拔之恩,耿耿不忘,陛下可曾聽人說過?” 崇祯輕輕點頭:“朕也有所聞。

    ” 周延儒接着說:“如今雖然有朱仙鎮之敗,然左良玉已至襄陽,立住腳跟,看來不難很快恢複元氣,整軍再戰。

    前次之敗,敗于督師、總督與平賊将軍不能和衷共濟。

    故必須選派一位他素所愛戴的大臣出任督師,庶幾……” 崇祯截住問:“你是指的侯恂?” 延儒躬身說:“是,陛下。

    恐怕隻有侯恂可以指揮得動。

    ” 崇祯沉吟片刻,狠狠地說:“左良玉驕橫跋扈,朕已百般隐忍,仍然不知俊改!” 延儒小心地說:“左良玉雖然辜負聖恩,然目前中原寇氛猖撅,尚無甯日,像良玉這樣有閱曆、韬略之将才亦不易得。

    望陛下從大處着眼,待其以功覆過。

    有良玉在,不惟獻賊膽懾,即闖賊亦有所顧忌,不能肆志中原。

    看闖賊不敢乘朱仙鎮戰勝餘威,分兵窮追,直下襄陽,就可知闖賊仍不敢輕視良玉。

    ” 崇祯又沉吟片刻,問道:“左良玉能夠很快恢複元氣麼?” “左良玉威望素著,善于駕馭,遠非一般大将能望其項背。

    看他密奏,說他到襄陽之後,卧薪嘗膽,招集舊部——”-、“ 崇祯心中急躁,不等首輔說完,問道:”卿着良玉能否再次救援開封?“ 延儒說:”這要看對他如何駕馭指揮。

    “”他果然能聽從侯恂指揮?“”臣不敢說他必會聽從侯詢指揮,但知他至今仍然把侯恂當恩人看待。

    “ 崇祯仍不能決定,沉吟說:”姑且試試?“ 延儒說:”是否可以将侯詢釋放出獄,界以援汴督師重任,請皇上聖衷裁決。

    “ 崇祯實在别無善策,覺得這是一個可行的辦法。

    如今對别人很難指靠,隻有對左良玉尚可寄托一線希望。

    他也明白,别的人确實無法指揮左良玉,隻有侯恂也許可以指揮得動。

    然而此事也有難處。

    他想了一下,說:”朕也不惜将侯詢釋放出獄,命其帶罪督師,将功贖罪。

    但是他下獄多年,怕一時朝臣不服,如之www.tianyashuku.coM奈何?“ 周延儒回答道:”這事不難。

    陛下不妨第一步先将侯,恂釋放出獄,給以适當官職,使大家都知道陛下将要重用侯詢,将來言官也不會攻擊。

    稍過一些日子,再命侯,恂出京督師,也就很自然了。

    “ 崇祯點點頭,覺得周延儒畢竟是個有辦法的人,想的這個主意好,十分妥當。

    他說:”此事朕再考慮一下,倘确無更合适的人出京督師,言官又不妄議,就将侯。

    恂釋放。

    “ 可是周延儒叩辭走了以後,崇祯心急如焚,哪裡能夠等待?他立刻把司禮監王德化叫來,命他代為拟稿,下旨将侯佝釋放出獄。

    王德化跪在地上還沒有起來,崇祯忽然覺得:”這事要辦得越快越好。

    “随即揮手讓王德化退出,自己坐在禦椅上考慮了一陣,便提起筆來,在一張四邊有龍紋圖案的黃紙上寫道: 前戶部尚書侯恂,因罪蒙譴,久系诏獄。

    近聞該臣頗知感恩悔悟,忠忱未泯,願圖再試,以功補愆。

    目今國家多事,更需舊臣宣力,共維時艱。

    着将侯恂即日特赦出獄,命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禦史,總督平薊等鎮援剿兵饷。

    欽此! 他命禦前答應馬上将手诏送司禮監發出,然後靠在禦椅上,略微松了口氣。

    正要去看田妃的病,一個太監進來,将陳新甲的一封密奏呈上。

    他看後心中一喜,不去承乾宮了。

     據陳新甲的密奏,馬紹愉已經回到北京,對滿洲議和的事已經辦成。

    崇祯馬上命太監前去密谕陳新甲:馬紹愉不宜在京城多見人,以免洩露機密。

     太監走後,崇祯想着兩件事總算都有了着落,心中暫時平靜下來。

    午飯以後,他回到養德齋午睡一陣。

    醒來時,宮女魏清慧進來侍候他穿衣。

    崇祯的心情比午睡前更好,不再像平時那樣愁眉苦臉。

    他打量了魏清慧一眼,覺得她雖然不像費珍娥那樣美麗,但是鳳眼蛾眉,肌膚細嫩,身材苗條,也有動人之處。

    特别是魏清慧已經二十一二歲,顯然比費珍娥懂事得多。

    所以他一面讓魏清慧給自己穿衣,一面不住地拿眼睛看她,臉上帶着微笑。

    魏清慧正在替崇祯扣扣子,發現皇上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眼中有一種不平常的神情,不覺臉紅,胸口突突亂跳。

    崇祯見她臉紅,更覺有趣,一瞬間他很想把她摟在懷裡,但又覺得自己畢竟是皇帝,又不是貪色誤國的皇帝,不能那麼輕狂,于是他笑着問道:”管家婆,費珍娥現在還好麼?“ 魏清慧嫣然一笑,說:”皇上怎麼也叫奴婢管家婆啦?“”你是我的管家婆,乾清宮的許多事都要靠你照料。

    “”隻要皇上不生氣,奴婢就是萬幸了。

    “說着,她的眼波向皇上一轉,那動人的神态使崇祯幾乎不能自持。

    他聽到魏清慧的心在狂跳,呼吸急促。

    然而他還是克制着自己,沒有去摟抱她,又問道:”魏清慧,我剛才問你,費珍娥可還好?“”她還好。

    她一直都很感激皇上厚恩。

    “”她是去陪公主讀書的。

    你等一會兒去向公主傳旨,叫她把仿書帶來,讓我看看她有沒有長進。

    “”遵旨。

    奴婢馬上就去傳旨。

    “ 侍候崇祯梳洗之後,魏清慧就往長平公主的宮中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剛才發生的事情,奇怪崇祯今天第一次用那樣的眼神看她,現在回想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

    她平時常覺一生無出頭之日,強裝笑容,心中卻藏着無限苦悶,如今卻好像有一縷日光忽然照上了階下幽草,使她感到驚奇、甜蜜、狐疑,覺得希望在前,又覺得世事渺茫難測。

    年輕的皇上畢竟沒有對她做出異乎尋常的動作,或說出特别明顯愛她的話,倒是念念不忘費珍娥。

    如今派她去向公主傳旨,還不是想看看費珍娥?當然,費珍娥也是夠可憐的,要真能蒙皇上喜愛,倒是一件好事。

    她一路胡思亂想 帶着不平靜的矛盾心情,匆匆地到了公主那裡。

     長平公主不敢怠慢,禀明母後,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來到了乾清宮。

    她向父王叩頭問安之後,從費珍娥手裡接過一疊仿書,親手跪捧到父皇面前。

    崇祯說:”你起來。

    我看看你的字有沒有長進。

    “ 公主又叩一個頭,站了起來。

    崇祯把她的仿書放在禦案上,認真地看了十幾張,同時用朱筆将寫得好的字打了圈。

    随即他放下朱筆,轉過頭來,含着微笑對公主說道:”你的字有長進。

    今後還要好好地練。

    “ 說畢,他掃了那些宮女一眼,好像是對她們的嘉許。

    其實他隻是想看看費珍娥。

    當他的目光掃到費珍娥時,發現費珍娥也正在默默地偷眼望他。

    他的心中一動,覺得費珍娥真是美貌,好像比在乾清宮的時候更加出色。

    他連着望了幾眼,望得費珍娥低下頭去,雙頰泛起紅潮。

     魏清慧站在一旁,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看到皇上果然仍是那麼喜歡費珍娥,她既有點替費珍娥高興,又不禁為自己感到怅惘,崇祯又向公主問道:”你近來讀些什麼書?“”正在讀《列女傳》和《詩經》。

    “”那《列女傳》可都會講?“”有些會,有些不會。

    不會講的都由别的奴婢幫我講,内書房的老太監也替我講。

    一般的道理女兒都能明白。

    “ 崇祯終于忍不住,轉向費珍娥問道:”費珍娥,你是陪伴公主讀書的,那書上的道理你能夠懂得麼?“”奴婢能夠懂得。

    “費珍娥跪下答道。

    ”你們在我面前說話,可以不必跪着、“”奴婢原先伺候皇上,有時說話可以不跪。

    如今奴婢伺候公主,已經不在乾清宮了,因此皇爺問話,奴婢不敢不跪。

    “ 崇祯笑了起來,說:”你倒是很懂皇家禮數。

    我問你,公主能背的書,你也能夠背麼?“”奴婢還能背一些。

    “ 公主接着說:”她比我背得還熟。

    “ 崇祯又笑起來,問公主道:”你《詩經》讀到哪裡了?“”《國風》還沒有讀完,待讀完以後才能接着讀《小雅》。

    “ 崇須又問費珍娥:”你也讀《詩經》麼?“”奴婢陪侍公主讀書,凡是公主讀的,奴婢也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