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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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商量。

    既然洪承疇為國盡節,實為難得的忠烈之臣,朝廷應予褒榮,恤典從優。

    卿可知道洪承疇在京城有何親人?他的兒子現在何處?” 陳新甲說:“洪承疇長子原在京城,一個月前因事離京。

    昨天據陳應安等對臣面禀,彼已星夜趕回,大約一二日内即可來到。

    洪家在京城如何發喪成服①,如何祭奠,如何受吊,都已準備就緒,隻等洪承疇的長子回京主持。

    ” ①發喪成服--向親友宣布喪事,開始穿孝。

    服指喪服。

     崇祯的思想已經轉往别處,沉默片刻,突然發問:“馬紹愉是否已經到了沈陽?” “按日期算,如今可能已到沈陽。

    ” 崇祯歎息說:“目前流賊未滅,中原糜爛。

    長江以北,遍地蝗旱為災,遍地饑民嘯聚,遍地流賊與土寇滋擾。

    凡此種種,卿身當中樞重任,知之甚悉。

    虜勢方張,難免不再入塞。

    内外交困,如之奈何!” 陳新甲知道皇上要談論議和的事,趕快叩頭說:“微臣身為本兵,不能為陛下安内攘外,實在罪該萬死。

    然局勢演變至今,隻能對東虜暫時議撫,謀求苟安一時,使朝廷全力對付中原危局,剿滅闖賊。

    舍此别無善策。

    馬紹愉已去沈陽,必能折沖虜廷①,不辱使命。

    望皇上放心等候,不必焦慮。

    ” ①折沖虜廷--在敵方朝廷上進行外交談判。

     “朕所擔心者虜事未緩,中原已不可收拾。

    ” “河南方面,微臣已遵旨撤催各軍馳赴援剿。

    至于東虜方面,隻怕要求賞賜過奢。

    臣已密囑馬紹愉,在虜酋面前既要宣揚皇上德威,啟其向化之心,也要從我國目前大局着想,不妨稍稍委曲求全。

    臣又告他說,皇上的意思是隻要土地人民不損失過多,他可以在沈陽便宜行事;一旦有了成議,火速密報于臣,以釋聖念。

    ” 崇祯心情沉重地說:“但願馬紹愉深體朕之苦衷,将撫事辦妥;也望虜酋不要得寸進尺,欲壑無厭,節外生枝。

    朕欲為大明中興之主,非如宋室怯懦之君。

    倘虜方需索過多,朕決不答應。

    隻要土地人民損失不多,不妨速定成議,呈朕裁定,然後載人盟誓,共同遵守,使我關外臣民暫解兵戎之苦。

    ” 陳新甲說:“是,是。

    皇上聖明!” “馬紹愉如有密報來京,萬不可洩露一字。

    ” “是,是。

    此等事自當萬分機密。

    ” “朕已再三囑咐,每次給卿手渝,看後即付丙丁①。

    卿萬勿稍有疏忽!” ①即付丙丁--立即用火燒掉。

    按五行說法,丙丁是火。

     陳新甲說:“臣以驽鈍之材,荷蒙知遇之恩,惟望佐皇上成為中興英主,所以凡是皇上此類密旨,随看随焚,連一字也不使留存于天壤之間。

    ” “先生出去吧。

    關外倘有消息,即便奏朕知道!” 陳新甲連聲說“是”,随即叩頭辭出。

     幾天以後,禮部關于洪承疇的各項褒忠榮典已經題奏皇帝,奉旨火速趕辦。

    這些榮典事項,包括賜溢忠烈,贈太子太保,賜祭九壇,在京城和洪的福建家鄉建立詞堂。

    禮部與工部會商之後,合奏皇帝,京城的祠堂建立在正陽門月城中的東邊。

    明朝最崇奉關羽,敕封協天大帝,全國到處有關帝廟,建在正陽門月城中的西邊的關帝廟在京城十分有名。

    如今奉旨在月城中的東邊建一“昭忠祠”,分明有以洪氏配關羽的意思。

     祭棚搭在朝陽門外、東嶽廟附近,大路北半裡遠的一片空地上,坐北朝南。

    面對東關大路,貧民房舍拆除許多,很是寬大。

    臨大路用松柏枝和素紙花紮一牌坊,中間懸一黃綢橫幅,上書“欽賜奠祭”。

    牌坊有三道門,中門是禦道,備皇帝親來緻祭,所以用黃沙鋪地。

    從牌坊直到一箭之外的祭棚,路兩旁樹着許多杆子,挂着兩行白綢長幡和中央各衙門送的挽聯。

    路兩旁三丈外搭了四座白布棚,每邊兩座,三座供禮部主祭官員及各衙門陪祭官員臨時休息之用,一座供洪氏家人住宿休息。

    還有奏樂人們的小布棚,設在祭棚前邊,左右相對。

    其餘執事人員,另有較小布棚兩座,都在祭棚之後。

    祭棚門上懸一黃緞匾額,四邊鑲着白緞,上有崇祯禦筆親題四個大字:“忠魂不朽”。

    祭棚内就是靈堂,布置得十分肅穆莊嚴。

    靈堂内正中靠後設一素白六扇屏風,屏風前設有長幾,白緞素花圍幛,上放洪承疇的靈牌,恭楷寫着“故大明兵部尚書、薊遼總督、太子太保、賜谥忠烈、洪公之靈位”。

    前邊,左右放着一對高大的錫燭台,中間是一個白鋼香爐。

    緊挨靈幾,是一張挂有白圍幛的供桌。

    靈堂四壁,挂着挽幛、挽聯。

    靈堂門外和松柏枝牌坊的門兩旁都有對聯,全是寫在白綢子和細白葛布上。

    所有對聯和挽聯,都是稱頌洪氏忠君愛國,壯烈捐軀。

    京城畢竟是文人荟萃的地方,遇到皇帝為殉國大臣賜祭的難得機會,各大小衙門,各洪氏生前故舊,以及并無一面之緣的朝中同僚,有名缙紳,都送挽聯,自己不會作挽聯的就請别人代作,各逞才思,各顯書法,真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且看那牌坊中門的一副楹聯,雖然不算工穩,卻寫出了當時的朝野心情: 十載汗馬,半載孤城,慷慨忠王事, 老臣命絕丹心在; 千裡歸魂,萬裡悲風,揮涕悼元老, 聖主恩深恤典隆。

     如今且放下朝陽門外的“賜祭”地方不去詳述,讓我的筆尖轉到熱鬧非常的正陽門。

    在正陽門月城内,正在日夜動工,為洪承疇修建祠堂。

    這項工程,由禮部衙門參酌往例,議定規制,呈請皇帝欽定,批交工部衙門遵辦,然後由工部衙門的營繕清吏司①掌管施工,限期建成。

    該司原有工役多調作别用,樂得将工程交給最有面子和願意出較多回扣的包工商人承建,趁機夥同分肥。

    盡管層層剝削,木匠和泥瓦匠僅僅至于不餓着肚皮,大批徒工是白幹活兒,但是大家幹活的勁頭從來沒有這樣高過。

    洪氏的“壯烈殉國”的傳說深深地打動了大家的心,連平日喜歡偷懶的人也不好意思偷懶了。

    由于這祠堂是皇帝“敕建”的,又是建在正陽門的月城之内,所以每天前來觀看的人很多。

    有些人看過後心情激動,回去後吟詩填詞,一則頌揚洪氏忠義,一則借以寄慨。

    據說有許多佳作,都是有名氣的文人寫的,後來都自己燒掉稿子,不曾有一篇收入文集,甚至對曾經做過這樣的詩詞也諱莫如深。

     ①營繕清吏司--簡稱營繕司,掌管修建宮殿、陵寝、城廓、牌坊、祠廟……等事項。

     五月初四按曆書是黃道吉日,也是擇定的昭忠詞正廳上梁的日子。

    上午已時正,正陽門月城中放了一陣鞭炮,随即奏起鼓樂,工部衙門營繕司派一位七品文官行禮上香,另一位八品官員跪讀了上梁文,然後焚化。

    盡管有五城兵馬司派兵丁彈壓,驅趕擁擠的人群,但看的人還是将路邊圍得水洩不通。

    許多上了年紀的人,想着從前幾個經營遼東的大臣,如王化貞、熊廷粥、袁崇煥三個人,都落個被朝廷誅戮的下場,如今洪承疇卻是固守孤城,城破被擒,罵敵不屈,絕食而死,忍不住小聲議論,贊歎不止。

     當昭忠祠上梁時候,崇祯皇帝正在平台召見群臣。

    他坐在禦座上,臉色憂愁,眉頭緊皺,白眼球因過分熬夜而網着血絲。

    臣工們看見他的雙腳在禦案下不住踩動,知道他常常因心情焦急上朝時都是這樣,所以大家捏了一把汗,屏息無語,等候問話。

    他将禦案上的一疊軍情文書拿起來又放下,輕聲叫道:“陳新甲!” 兵部尚書陳新甲立刻答一聲,走到禦案前跪下去叩了個頭。

    但崇祯沒有馬上問話,又叫了禮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到面前跪下。

    有幾件要緊事情他都要向大臣們詢問,但是他的心中很亂,一時不知道先問哪一樁好。

    停了片刻,他又将戶部尚書也叫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