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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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哥,是我帶敬軒來的,作了保山。

    你,你得給我個面子呀!” 自成笑着說:“曹操,怪有趣,我從來沒有看見你這樣發急過。

    怕什麼不給你面子?棋路不是死的,雖有困難,我相信你會一走就活。

    捷軒們雖是想起舊恨,心有不平,紛紛議論,可是他們會給你面子的。

    ” “闖王!千錘打鑼,一錘定音。

    這定音鑼提在你大元帥手裡!” “該到定音時我自然會敲鑼定音。

    你快去同捷軒、一功們談談吧,商量個好辦法送敬軒趕快離開。

    我現在陪着敬軒出去走走,随便說說閑話。

    ” 羅汝才隻好懷着一肚子的狐疑,起身往大帳中同劉宗敏等見面,而李自成去約着張獻忠和徐以顯在寨中各處看看。

     張獻忠和徐以顯跟随着李自成在寨中各處走走,有牛金星相陪。

    吳汝義、李雙喜和張定國跟在背後。

    為着談話方便,闖王的親兵不過十餘人走在後邊,相距數丈之外,其他親兵都留在各人帳中。

    張獻忠心中狐疑,不知道李自成設有什麼圈套,不讓曹操同來。

    他很想同徐以顯說幾句私話,但沒有一點機會,使他心中焦急。

    他很想拿話試探闖王的心意究竟對他如何,但再三盤算,決定不要試探為妙,隻能佯裝坦然無慮。

    他在心中抱怨曹操: “我操你個琉璃猴子,不管你如何精明圓滑,到底不是李自成的對手。

    老子指靠你幫一把,竟上了你龜兒子的大當!” 李自成帶着獻忠等看一處堆積如山的軍資,看了做弓箭的、做刀劍的以及做各種軍用物品的地方。

    每到一處,張獻忠總是啧啧稱贊。

    徐以顯也随着稱贊,但不像張獻忠那樣俨然是随遇而安,無憂無慮。

    路經尚神仙住的帳篷,有不少士兵和窮百姓在帳篷外等候治病。

    闖王說: “敬軒,子明在這兒,我們順便看看他。

    ” 尚炯剛用溫開水替一個中年農民洗完脖頸周圍的膿瘡,正要向爛瘡處塗抹一種黑色藥膏,看見闖王等人來到,有意停住手同他們說話。

    闖王用手勢要他繼續為病人塗抹藥膏,并且問道: “這是什麼瘡?” 醫生邊塗藥膏邊回答:“俗名叫做割頭瘡,很難聽。

    這種瘡将脖頸爛一圈,不及時治好也會要命。

    論毒性,跟搭背差不多。

    ” 牛金星問:“你給他塗抹的什麼藥膏?” 醫生說:“咱們軍中眼下沒有别的藥。

    這是我用五倍子熬的藥膏,醫治這類瘡很有效,是民間偏方。

    ” 闖王說:“常言說,偏方治大病。

    ” 獻忠說:“老親家,我原先隻知道你是金瘡聖手,沒想到對各種雜病,無名腫毒,也可以妙手回春!” 尚炯說:“過蒙張帥獎譽,實不敢當。

    就以金瘡來說,也常遇到一些忠勇将士,因傷勢過重,流血過多,搶救不及,在我的眼前死去,使我自恨無活命之術。

    醫道無窮,縱華佗複生,有時也會束手無計,不敢以聖手自居。

    ” 李自成因尚炯很忙,正在專心治病,便帶着衆人離開,向他自己居住的軍帳走去。

    剛走數步,自成歎了口氣,問道: “敬軒,王吉元這個人你忘了麼?” 張獻忠心中猛驚。

    關于王吉元死的經過,他完全清楚,如今冷不防自成竟提到這事,使他心中猛驚。

    但他故作鎮靜,流露出驚疑的神氣,望着自成問道: “吉元?他怎麼了?” 自成說:“他去年死了,身中三箭,流血很多。

    你的老親家因為來不及救他,常常一想起吉元就心中難過。

    ” 獻忠問:“吉元是怎麼死的?我一點也不知道!” 自成笑着說:“你大概不知道。

    請你知道以後也不要記在心上。

    ”随即回頭問:“彰甫,你知道麼?” 徐以顯的脊梁已經發麻,心中驚慌,不明白李自成是要算舊賬還是提一提拉倒。

    他雖然不能像張獻忠那樣神色鎮靜,裝得若無其事,但也沒有恐懼失色,隻是左邊小眼角的肌肉微微顫動,不曾瞞過闖王的眼睛。

    他陪笑說: “此事是絕大誤會,敬帥确實不知。

    我是事後才聽說的,已将追趕王吉元的那個小頭目斬首。

    那小頭目是白文選部下,正在山路上巡邏,不明情況,有此誤會,擅自魯莽從事。

    因怕敬帥震怒,會将白文選嚴加治罪,所以我不許任何人将此事向敬帥禀報,至今将他瞞住。

    ” 張獻忠趕快說:“嘿!嘿!這樣大事,為什麼一直将我瞞住?你們為什麼不去見闖王說明原委,向闖王請罪?” 徐以顯說:“我聽到以後,馬上派人去見闖王,可是闖王已經拔營走了。

    真是天大的誤會!” 李自成微笑不言。

    那微笑的眼神中含有氣憤和鄙薄意味。

    吳汝義見徐以顯如此蒙混狡賴,以為闖王馬上就會忍不住大發雷霆,趕快向闖王靠近一步,怒目向徐以顯看了一眼,心裡說:“你敢還手,老子先收拾了你!”雙喜也緊走一步,靠近張獻忠的背後,随時提防張獻忠去摸劍柄。

    李強率領的十餘親兵見此情形,迅速緊走幾步,向他們的背後靠攏。

    張定國精神緊張,左手摸着劍鞘,右手緊握劍柄,怒目橫掃左右,注聽背後聲音,插在雙喜和獻忠中間。

    張獻忠向背後望望,調皮地擠擠眼睛,突然哈哈大笑,接着罵道: “我的乖乖兒!嘿嘿,都圍攏來幹什麼的?難道你們都變成了喜歡鬥架的公雞?咱老張是來投奔闖王,甘心奉闖王為主,擁戴闖王打江山,可不是來唱一出單刀赴會!” 李自成面帶微笑,揮手使衆人退後,然後對獻忠說:“請你們不要介意。

    将士們對往日有些不愉快的事記憶猶新,不像你我二人能夠從大處着眼,不計小怨。

    隻要你日後真與我同心協力,不生二心,過去種種,誰也不許再提。

    彰甫,你也不要多心。

    管仲原是保公子小白,射中桓公帶鈎,後來桓公不是用他為相麼?桓公不過是春秋時一國諸侯,尚且有此心胸氣量,何況我李某志在天下,難道還記着宿怨不成?你同茂堂侄兩次想害我,我全知道,但那是各為其主啊。

    隻要今後你們不生異心,我一定待如心腹。

    我李自成耿耿此心,敢對天日!” 徐以顯趕快向闖王深深一揖,說:“大元帥宏量如海,高義薄天,古今少有!” 闖王說:“我應該如此,方能不辜負天意民心。

    倘若遇事斤斤計較,就不能招攬天下英雄共事。

    何況……” 忽然看見吉-匆匆走來,李自成将話止住,打量吉-的不安神色。

    吉-到他的面前拱手施禮,說道: “大将軍在大帳中同衆位将領談了半天,無濟于事。

    請大元帥速作主張。

    ” 自成問:“捷軒們衆位将領有何話說?” “他們總是把已往的嫌隙記在心上,怕敬帥眼下說得很好,日後變卦。

    他們不想讓……” 闖王用手勢不讓他再說下去,緊皺眉頭,沉默片刻,回頭對張獻忠和徐以顯說: “請莫擔心,跟我一起到大帳中一趟。

    ” 張獻忠和徐以顯互相望一眼,跟李自成往議事的大帳走去。

    剛才李自成對他們說出幾句有情有義的話曾使他們的心中忽覺寬慰,如今這寬慰之感登時消失。

     當時闖營将領雖有地位高低之分,但在議事時還比較随便,地位低的也敢說話。

    今天不是議事,但因為所談的是每人都關心的問題,不該來的将領暫時沒有别的要緊事,也自動來了。

    闖王和張獻忠進來時,大家都紛紛站起。

    獻忠向大家拱拱手,搶先笑着說: “好家夥,老熟人見到一大堆!你們是在議論我老張的?好,繼續談,我聽聽。

    ” 李自成拉獻忠在曹操和宋獻策中間騰出的地方坐下,讓徐以顯和吉-在宋獻策的左邊坐下。

    等衆将都重新坐下以後,自成向宋獻策問: “大家都有些什麼議論?” 獻策回答說:“總之大家願意讓敬帥走,隻是對西營有些人不放心,另有主張。

    請你問問大将軍。

    ” 羅汝才說:“衆位之意,要将徐軍師和張可旺暫留闖營。

    過一年兩年,看看情況,如西營确是真心誠意擁戴大元帥,再放他們二人回西營。

    我不贊成,說這是扣留人質。

    他們說,這兩個人兩次想謀害闖王,吃掉闖營,叫人很不放心。

    看敬帥的面子,不殺他們。

    将他們留在闖營,以禮相待。

    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