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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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兵奔到,于是他收起弓箭,把花馬劍向空中一舉,那烏龍駒不等催促,狂嘶一聲,騰躍向前,沖入敵人的亂軍裡邊。

    他的親兵和劉體純率領的騎兵一聲喊殺,緊緊跟着他沖入敵軍,無情地砍殺起來。

    袁宗第在小土嶺上看得清楚,大聲喝彩說:“好啊!這才殺得痛快哩!”他把鐵鞭一揮,率領着弟兄們沖下土嶺,一路往敵人的後邊砍殺,活捉周山去了。

     周山一看見劉體純率領的援兵趕到,闖王開始進攻,知道官軍的潰敗已不可免,不等袁宗第殺到面前就帶着死黨策馬而逃。

    在他後邊的官軍一哄而散,跟他逃命。

    他們逃過川去不到一裡遠,被李雙喜分率的一支騎兵截住去路,殺得四散,有的又奔回川沖。

    周山帶着幾個人落荒而逃。

    雙喜離開大隊,認定周山盔上的紅纓死追不放,他的背後也隻有幾名騎兵跟随。

    這一帶盡是丘陵和叢林,地形複雜,對逃跑的人比較便利。

    雙喜在追趕中射死了三名敵人,但周山的馬快,騎術精熟,總是追趕不上。

    後來周山的死黨死的死,散的散,隻剩下他單人獨騎逃命,而雙喜身邊的騎兵有一人中箭,幾個人因馬力不濟落後,隻剩下兩騎相随。

    在跳越一道一丈多寬的山溝時,周山稍微遲疑一下,轉瞬間雙喜趕到。

    雙喜大叫: “周山小子休想逃命!” 周山并不答話,回射一箭,正當雙喜向鞍上俯身躲箭的一刹那,他趁機策馬躍過山溝,然後一邊繞着山腳逃跑一邊回頭說道: “雙喜兒,回去告訴闖王說,我永遠不會落在你們手裡!” 話剛落音,他的戰馬突然跳起,倒了下去,把他摔到地上,摔傷了一隻胳膊和臉孔。

    他趕快爬起來,顧不得傷疼和臉上流血,竄進樹林逃命。

    雙喜策馬跳過深溝,追到死馬旁邊時,已經看不見周山了。

    雙喜下了戰馬,從死馬的身上拔出他的箭,插入牛皮箭袋,留下一人看守三匹戰馬,帶着一人進樹林尋找周山。

    為着提防周山躲在樹背後射出暗箭,他們分開走,相距幾丈遠,耳聽八方,眼觀四面,慢慢前進。

    搜索了兩座小山包,不見周山的蹤影,正在奇怪,忽然看見一棵大樹後露出來盔尖上的紅纓。

    雙喜用劍尖一指,同他的親兵從兩邊悄悄前去。

    相距隻剩幾丈遠,他一個箭步縱身向前,同時大喝一聲:“不許動!”誰知大樹那邊并沒有人,而是周山施的狡計,把他的盔放在一塊石頭上。

    雙喜看見石頭上有用指頭蘸血留下“來日算賬”四個字,才知道周山帶着傷逃脫了,又恨又失望。

     從遠處傳過來一陣鑼聲,又仿佛聽見有人在呼喚。

    雙喜帶着親兵走出樹林,看見劉體純正帶着一群騎兵來找他。

    體純叫他說: “雙喜,快回去,已經鳴鑼收兵啦。

    ” “不,二虎爹,周山這小子還沒有找到哩!” “沒找到也隻好拉倒,趕快歸隊!” 雙喜不敢堅持,随着大家策馬而去。

    過了一陣,恨恨地罵出一句: “唉,真他媽的狡猾!” 戰場上死屍枕藉,兵器扔得到處都是。

    幾匹倒在血泊中的戰馬尚未死訖,有的企圖掙紮着站起來卻又倒下。

    義軍死傷的有四十多人,而幾百官軍隻有少數逃走,大部分都被殲滅了。

    其中有跪下投降,哀懇饒命的,但因為義軍正殺得火起,又加上痛恨周山,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他們多數殺掉。

     袁宗第的兩手和兩袖濺滿鮮血,鬥篷被刀劍和槍尖劃破幾處,還被箭射穿了三個窟窿。

    戰争一結束,他就同闖王下了馬,分頭尋找自家的死傷将士。

    他們吩咐弟兄們把已經死去的弟兄擡到一處,凡是尚未斷氣的就吩咐人抱L戰馬,立即送回馬蘭峪山寨醫治。

    在死屍堆中,宗第找到了一個叫做錢照新的親兵,身上帶了十幾處傷,但還在出氣和呻吟。

    他的周圍躺着十來個敵屍,有一個敵屍壓在他的腿上,顯然在他負了重傷之後又同這個敵人扭打,使敵人跌倒在他的身上,最後被他殺死,而他自己也死過去,隔了許久才蘇醒轉來。

    宗第不待左右動手,立即跪下一條腿,把錢照新從血泊中抱起來,放在膝上,連聲呼喚:“小錢!小錢!”聽見答應,袁宗第趕快撕開官軍抛下的旗幟替他裹住流血的傷口,并脫下自己的鬥篷将他包裹,派人将他送回馬蘭峪。

     等受傷的弟兄們運走之後,袁宗第下令将全體陣亡弟兄的屍首馱在馬上,把敵人大小軍官的首級割下,連同敵人的武器和盔甲搜羅一起,運回山寨。

    因為糧食和物資艱難,那些已經死的和受了重傷的戰馬也都剝了皮,肉和皮全都帶回。

    但是他的五花馬是個例外。

    他吩咐十來個弟兄用大刀在川中刨一個坑,把它埋葬。

    本來應該趕快整隊凱旋,就為要埋葬五花馬,耽擱了時間。

    闖王很能體會宗第的心情,也不催促。

    臨大家出發時,宗第又親自割下來兩顆敵人首級,擺在馬墳前邊,折了三棵草插在沙土中權當燒香,然後才上馬而去。

     從去年七月以後,半年來同官軍不斷有小戰鬥,但像今天這樣一次痛快地殲滅敵人幾百人卻是少有。

    當人馬凱旋進馬蘭峪山寨時,寨門外點着鞭炮,響着鼓樂,将士和百姓夾道歡迎,争看帶回的俘虜和首級。

    李自成派人立刻回老營報捷,并吩咐由老營傳知全軍。

    他自己留在馬蘭峪,撫慰傷号,趕在黃昏前親自同袁宗第督率衆人把戰死的弟兄們埋葬在山坡上,并把敵人的幾十顆首級擺在墳前祭奠。

    宗第因為死了許多老弟兄,在勝利的歡樂氣氛中一直心情很沉重,這時再也忍耐不住,對着弟兄們的新墳墓痛哭失聲。

    闖王雖然一向遇事冷靜,但今天陣亡的多是随他出生人死多年的老弟兄,也不禁揮淚不止。

    祭奠完畢,他帶着雙喜和親兵們返回老營去。

     馬蘭峪是闖王平日常來的地方,每次離開這裡都不讓袁宗第送他,頂多送到寨門而止。

    今天宗第送他出寨很遠,他卻不說叫他“留步”。

    約莫走了三裡多路,到一個轉彎的地方,自成勒住烏龍駒,宗第也停住了。

    宗第總想着自成會狠狠地責備他,一直等候着這一時刻的來到,所以一停下來,他就揮退了跟随的人,不等自成開口就搶先說: “李哥,我沒有聽從你的話,粗心大意,損傷了不少人馬,沒有捉到周山。

    你罵我吧,你不管怎麼罰我都行!” 闖王苦笑一笑,說:“我本來要狠狠責備你的,不過既然你自己也明白不該粗心大意,我就不再多說了。

    吃一塹,長一智,今後知道遇事三思就好。

    幸而今天沒有把你自己的老本兒賠上;要是賠了你的老本兒,那關系可就大啦。

    ”看見宗第噙着愧悔的眼淚不做聲,他接着問:“漢舉,你不會料到就在今日早晨你手下有人投奔周山吧?今後得小心啊!” “我做夢也沒有料到。

    我日後逮住他狗日的,活剝他的皮!” 闖王同袁宗第又談了幾句話就分手了。

    一進老營寨内,他就命人将他平日備用的一匹棗騷駿馬立刻給宗第送去。

    老營将士因今天打了勝仗,十分高興,蜂擁出來迎接他。

    可是他不像将士們那樣高興。

    他一則為損傷了一批老弟兄心中難過,一則暗想:楊嗣昌用周山這一計既然不靈,下一手是不是向商洛山大舉迸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