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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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夫人出去了一整天,弄清楚商州方面的官軍情況,如今回來了。

     商州管轄着商州、商南、洛南、山陽和鎮安五縣地方。

    它是陝西省東南地區的行政中心,如今又成了進攻商洛山的官軍根據地。

    武關雖然也極重要,但兵馬和糧草的補給都須要經過商州。

    就軍事地理說,從春秋戰國以來商州就十分受到重視。

    已往的戰争史迹不用去談,且看清代初年一位研究軍事地理的學者顧祖禹對它的評論:“州扼秦楚之交,據山川之險,道南陽而東方動,入藍田而關右危;武關巨防,一舉足而輕重分焉。

    ”因為商州城是這般重要,所以從去年十二月間開始,李自成就派袁宗第率領一支人馬駐紮馬蘭峪,整修寨、栅,加築碉樓,抵禦官軍來攻,并利用這個地方經常派人去到商州城内,打探官軍消息以及商州以外的重大新聞。

    在今年五月以前,商州城内官軍人數單薄,袁宗第經常派小股義軍出沒于商州城郊,有時親自前去,向土豪大戶打糧,弄得商州天天戒嚴,一夕數驚,小股官軍不敢走出西門五裡以外,衙役不敢下鄉催征錢糧。

    五月以後,商州官軍衆多,情況變化,但是無形中以城西數裡處的高車山為界:義軍的遊騎活動于高車山的西邊,官軍的遊騎活動于山的東邊。

     但是馬蘭峪這個重要地方,由于官軍勢大,闖王已經下定決心要暫時放棄了。

    他的這個不得已的決策,如今對衆将密而不宣,對劉體純也在瞞着,怕的是過早地洩露出來會影響守軍士氣并引起種種猜測。

    這決定還隻有高夫人和劉宗敏二人知道。

    高夫人在馬蘭峪聽劉體純詳細禀報了一天來商州官軍的動靜以後,就叫體純帶着她在寨裡和寨外各處走走,對将士們道着辛苦,鼓勵士氣。

    但是想着這用大石修補得又高又厚的寨牆和碉堡都要拆毀,房屋得燒光,寨外的木栅和鹿角也得拆除,免不掉心中難過。

    她暗自想道:兩個月來,正因為這地方地勢險要,防守嚴密,使商州的敵兵不敢從這一條路上進犯,而如今卻要在敵兵來到前不戰而退,讓官兵去占,假若不是将士多病,宋家寨搗鬼,何至如此! 高夫人和劉體純帶着一百名左右的騎兵,沿着丹水峽谷往東,深入商州附近,立馬在草木蔥茏的高車山上,察看官軍動靜。

    如今商州果然是大軍雲集,氣象和往日大不相同。

    城頭旗幟很多。

    城西門外新紮了三座營盤,每座營盤中有一根旗杆比樹梢還高,大旗在空中飄揚。

    從營寨裡隐約地傳過來人喚馬嘶,并且有陣陣的金鼓之聲。

    憑經驗,高夫人判斷每座營盤駐紮有千人以上,同劉體純派探子探明的人數相符。

    她望了很久,經劉體純一再催促,才勒馬回走。

    剛離開高車山不到三裡遠,遇見了官軍的小股遊騎。

    隔着一道深谷,互射一陣,各自走開。

     奔波了差不多一整天,如今高夫人一行人馬正在往回走,離老營不遠了。

    忽然從前面傳來一聲熟悉的馬嘶,随即高夫人的玉花骢也豎耳,振鬣,高聲嘶鳴。

    她心中奇怪:“他怎麼會在這兒?”慧梅在馬上高興地說:“夫人,是烏龍駒的叫聲!”高夫人沒有做聲,隻是在馬上加了一鞭。

    她不相信是闖王來到嶺上,而猜想着也許是别的一匹聲音相似的馬,也許是馬夫騎着烏龍駒來這裡(足留)馬。

    片刻之後,高夫人的一行人馬穿過密林,登上嶺頭,才看見果然是自成帶着一群親兵立馬在漆樹林中等她,不覺一驚,趕快問: “出了什麼事兒?” 自成含笑回答說:“什麼事兒也沒出。

    我很久不騎馬,也沒出過寨,悶得心慌,今天随便騎馬出寨看看。

    ” “随便騎馬出寨看看?勞複了怎麼好?” “騎馬出來走走對身體有好處,不會勞複的。

    商州那邊有什麼新動靜?” 高夫人淡淡一笑,說:“看樣兒,官軍在兩三天以内就要大舉進犯啦。

    ” 自成并不細問,也沒有特殊表情,隻是點點頭,随便說一句“回去談吧”,策馬而去。

    高夫人把缰一提,镫子一磕,緊随在他的背後。

    看見他騎在馬上的模樣有點疲困,分明是強作精神,她不免暗替他的身體擔心。

     馬隊下了嶺頭,踏上一段青石路,轉入峽谷,蹄聲特别響,從對面的峭壁上蕩出回聲,而兩岸松濤澎湃,與蹄聲相混。

    走完青石小徑,轉出峽谷,看見吳汝義帶着一個親兵飛馬迎來,闖王和高夫人都覺詫異。

    等吳汝義來到面前,自成問道: “有什麼事?” 吳汝義沒有說話,催馬更近一步,把一封書子呈給闖王。

    闖王看了書子,臉色一寒,濃眉一聳,随即把書子揣進懷中。

    高夫人小聲問: “什麼事?” “沒有什麼,回去商議。

    ” 高夫人不好當着衆人多問,心中明白一定是發生了意外變故,對義軍很不利,但又猜不出到底是什麼變故。

     “明遠在老營麼?”闖王向中軍問。

     “在,總哨劉爺也同他一起來了,等着見你。

    ” “怎麼,捷軒也來了?” “他不聽别人勸阻,發了一頓脾氣,要來看你。

    聽說左右人見他發了火,不敢再勸,請劉夫人出來勸他。

    劉夫人抓住缰繩,不讓他走出鐵匠營。

    他用鞭子狠狠地一抽,使得她隻好丢手。

    ” 高夫人笑着說:“捷軒這個人,害這麼大一場病,火性兒一點沒退。

    ” 吳汝義又說:“剛才老神仙來到老營,抱怨劉爺和闖王都不該騎馬外出。

    劉爺大聲說:‘子明,我的病已經好啦,你莫要把我當成個紙糊的人!他媽的官軍快要大舉進犯啦,你這個老神仙還要我坐在家裡養病!難道人家聞見藥味道就會退兵麼?如今情況十分吃緊,我劉宗敏可不能聽你的話坐在老婆身邊,放下打仗的事兒不管!’老神仙對他幹甩手,苦笑着,沒有别的話說。

    ” 自從李自成他同宗敏害病以後,他們就沒有見過一面。

    近來要商量什麼重要事情,總是派高夫人、李雙喜、老醫生或吳汝義來回傳話。

    如有絕頂機密的話,就隻讓高夫人一人去談。

    李自成本來打算明天一早就騎馬去看宗敏,不料宗敏先來了。

    聽了中軍的話,李自成高興地笑着說: “捷軒說得很對嘛。

    鄭崇儉和丁啟睿這兩個王八蛋巴不得我同幾位大将沒有一個人能夠扔下藥罐子騎馬理事!你到了射虎口,有新的動靜麼?” “有些重要消息,王吉元說今晚向你面禀。

    ” “那個曹子正你看見了麼?” “我從射虎口回來以後,正要審問他,恰好劉爺和明遠來啦。

    我們三個人一起審問了他。

    他起初不肯吐實話。

    後來打得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