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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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好像沒有完全聽懂這個問題似的。

    接着他像猛悟似地點點頭,說:“是的。

    ”他瞥了一眼虎皮,又把目光移向我。

    “我不想讓你毀滅自己。

    看在上帝份上,考慮一下吧。

    别這麼做。

    什麼時間不行,偏在今天夜裡?” 他讓我哭笑不得。

    “今夜天氣很好,很适合去死,”我回答。

    “是的,我要走了。

    ”這時我突然感到一陣狂喜,因為我意識到這正是我的心願!而不是想入非非。

    假如真是異想天開,我是絕不會跟他講的。

    “我想出了一個辦法。

    我要在太陽升起之前飛得盡可能高。

    我不可能找到任何栖身之處,那兒的沙漠非常荒涼。

    ” 我将死在火裡。

    不會冷的,就像當年我在那座山上被狼群包圍,像克勞蒂娅那樣死于烈焰。

     “别,你别這麼做,”他勸我,态度多麼誠懇,循循善誘,苦口婆心。

    可是無效。

     “你想要些血嗎?”我問。

    “用不了多久。

    幾乎沒有疼痛。

    我堅信别人不會傷害你。

    我将把你變得十分強壯,就算他們想害你,也得花很長很長時間。

    ” 這情形又特别像梅格能,他讓我成了孤兒,事先沒有什麼警告,緻使阿曼德及其古老的同夥可以跟蹤我,詛咒我,并想法設法結束我新生的性命。

    而梅格能卻明知我會戰勝。

     “萊斯特,我不要血。

    但我要你留在這兒。

    你瞧,隻給我幾個晚上的時間就行,萊斯特,看在老朋友的份上,現在請不要離開我。

    你難道就不能給我這幾個小時嗎?然後你若真想那麼幹,我也不阻攔了。

    ” “為什麼?” 他看上去愁眉苦臉。

    過了一會兒才說:“讓我勸說你,讓我使你回心轉意。

    ” “你很年輕的時候殺了這頭老虎,對不對?在印度。

    ”我掃視了一下其他獵物,又說:“我曾夢見過這隻老虎。

    ” 他不置可否。

    他顯得困惑不安。

     “我傷害了你,”我說。

    “我讓你深深陷入對青年時代的回憶。

    我讓你意識到時光的流逝,而你以前并沒有太意識到這點。

    ” 他的臉上發生了某種變化。

    我的這些話傷了他的心。

    可他卻搖了搖頭。

     “大衛,在我走之前從我身上取點血!”我突然絕望地對他小聲說。

    “你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

    我一走近你就能聽出來!我能聽出你的心髒很弱。

    ” “我的朋友,這你就不懂了,”他耐心地說。

    “待在我這兒吧。

    我會把這老虎的事、把在印度的那些歲月都告訴你。

    後來我又去非洲打獵,還去過南美的亞馬遜河。

    經曆過很多冒險,那時我可不像現在這樣是個迂腐的學者……” “這我知道,”我微笑着說。

    以前他可從沒這樣對我說過話,從沒主動提出過這麼多。

    “太晚了,大衛,”我說。

    我又見到了那個夢。

    我見到那條細細的金項鍊圍在大衛的脖子上。

    那老虎是沖着這條項鍊來的嗎?這講不通。

    剩下的隻有危機感。

    我盯着這張獸皮。

    他的睑透出純粹的惡毒。

     “捕殺這頭老虎很好玩嗎?”我問。

     他猶豫着,然後硬着頭皮回答。

    “這是隻吃人虎,它吃小孩。

    是的,我認為很好玩。

    ” 我輕輕笑了。

    “哈,那麼我和這老虎就有了共同點。

    現在克勞迪娅正在等我。

    ” “你并不相信我說的,對吧?” “不信。

    如果我信的話,我就會怕死了。

    ”我又看到生動鮮明的克勞迪娅……是印在小小瓷器上的一幅橢圓形的袖珍肖像畫,克勞迪娅金發碧眼。

    雖然畫是橢圓形的,色彩是故意美化的,她的表情卻透出銳氣和真摯。

    我曾經擁有過這樣一個金屬小盒嗎?因為它肯定就是珍藏畫像的地方。

    一個挂在項鍊下面的金屬寶物小盒。

    我渾身打了個冷顫。

    我想起了她的頭發的發質。

    我再次恍惚覺得她離我很近。

    如果我轉過身去,我也許會看見她就站在我身邊的陰影,手搭在我坐的椅背上。

    我便扭頭去看。

    什麼也沒有。

    如果我再不離開這裡,我會發瘋的。

     “萊斯特!”大衛急切地叫我。

    他正在端詳我,拼命想再說些什麼勸阻我。

    他指着我的外衣問:“你的衣袋裡是什麼?是你寫的筆記嗎?你是想把它交給我嗎?現在就讓我讀讀。

    ” “噢,這個嘛,是篇奇怪的小說,”我說。

    “諾,你拿着吧。

    我把它遺贈給你了。

    把它擺在圖畫室裡合适,或許把它動在那個書架上吧。

    ”我掏出那一小疊折疊的書頁,瞥了幾眼。

    “是的,我讀過了。

    挺有趣的。

    ”我把它扔進他的懷裡。

    “一個凡人傻瓜把它交給我的,這可憐的笨蛋知道我是誰,竟還有膽量把它扔在我的腳下。

    ” “把它給我講清楚,”大衛說着把這疊書頁展開。

    “你為什麼把它随身帶着?我的天——是拉夫克拉夫特。

    ”他輕輕搖着頭。

     “我剛解釋過了,”我說。

    “别費嘴舌了,大衛。

    我決心已定,勸也沒用。

    我要走了。

    再說,這小說其實什麼也沒說明。

    這可憐的蠢蛋……” 他的眼裡閃着如此奇怪的光芒。

    他沖過沙灘難我跑過來的樣子看起來又這麼别扭?還有他那笨拙的驚慌失措的跑掉,也是令人費解。

    他的舉止表明他對這事的重視!嗨,可他還是愚不可及。

    我才不菅它呢,我知道我不會介意。

    我清楚我想幹什麼。

     “萊斯特,留在這兒吧!”大衛又說了,“你答應過我,說下次咱們再見面時,你會讓我把想說的都說完。

    你在寫給我的信裡怎麼說的。

    你不會忘了吧?你不能言而無信。

    ” “唔,可我這次不得不食言,大衛。

    而且你必須得原諒我這次離去。

    也許天堂和地獄都不存在,那我隻好在陰間再見你了。

    ” “可若是兩者都存在呢?該怎麼辦?” “你的聖經讀得太多了。

    現在讀讀拉夫克拉夫特的這篇小說吧。

    ”我又輕輕笑了兩聲,指着他手裡攥着的書頁。

    “對你的心裡平靜更有好處。

    還有,看在上帝份上,遠離〈浮士德〉吧。

    你難道真以為天使最終會來把咱們帶走嗎?唔,也許不會領走我,會領走你吧?” “你别走。

    ”他說,聲音柔柔的,充滿哀求,讓我喘不過氣來。

     可是我已經走了。

     我聽見他在我身後遠遠的叫我:“萊斯特,我需要你。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 這兩句話真悲戚!我想說我很抱歉,對這一切深感歉疚。

    可現在說為時已晚。

    再說,他也一定知道我的心情。

     在漆黑寒冷的夜裡,我展翅飛翔,扶搖直上,穿過飄落的大雪。

    對于一切生命我都已完全不能容忍,不論其恐怖,還是其輝煌,一概如此。

    腳下那座小房子看起來很溫暖,燈光灑在銀色的大地上,煙囪噴吐着縷縷缭繞的藍煙。

    我彷佛又見到大衛在阿姆斯特丹獨行,爾後倫布朗畫中人物的臉出現在我的腦海,随後又見到大衛在圖書室爐火映照下的面孔。

    他看上去像倫布朗畫中的人物,自從我認識他以後,我就一直有這樣的感覺。

    而我們又像什麼呢?——自打“黑血”流進我們的血管之後,我們就永遠凝固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克勞迪娅幾十年來一直保持着清純的小女孩模樣,就像畫在小瓷器上的那副微型肖像。

    而我則像米開朗基羅的一尊雕像,被染白得像大理石,并且一樣冰冷。

     我知道我會言而有信。

    不過你知道這裡面有一個特大謊言。

    我其實不相信太陽能把我殺死。

    但我還是要再好好地嘗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