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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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曦,狄公就起身梳洗。

    洪參軍端來了早餐——兩碗大米粥和一點腌漬的菜蔬。

    初升的日頭照在内衙的檻窗上,洪參軍吹熄了燭火,服侍狄公穿上深绯色海雲捧日官袍,系了玉帶,烏帽皂靴上下齊整。

     肖掌櫃女兒被奸殺一案濮陽城早傳遍了,今日早衙升堂,新任刺史狄老爺要重審此案,百姓好奇,看審的人早擠滿在衙廳外的廊庑處。

     一聲銅鑼響,三通鼓畢,八名衙役兩列魚貫而出。

    手中或執火棍,或拈竹闆,腰間挂着鐵鍊和拶指的夾棍。

    狄公由洪參軍陪同搖擺升上高座。

    案桌上放着印玺、簽筒、朱筆和簿冊案卷。

     看審的人踮足引頸往堂上張望,隻盼着狄公擲下令簽,帶那殺人正犯上堂開審。

    然而狄公毫無動靜,他按常例查閱了州衙錢銀存庫的簿冊,—一核複了出納款項。

    最後拍了一下驚堂木,喝道:“那衙員的俸薪因何多支取了一貫銅錢?” 銀庫司吏戰兢兢被帶上堂來,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名目來。

     狄公大怒:“這一貫銅錢就從你的俸薪中扣除。

    以後但有賬目混亂,錢銀差錯,惟你是問。

    但凡公衙,這錢銀之事最不可含糊,司吏專職,倘有閃失,即便典賣了家私也不可少了公庫一文銅錢。

    ” 司吏唯唯退下。

    狄公一拍驚堂木又道:“本堂新來衙治,今日隻是與衆百姓照個顔面,相識相識。

    日後凡本州軍民但有冤枉不平之事,隻顧上衙門申訴,有狀投狀,無狀口述。

    從今日起本堂早、午、晚三衙理事,庶幾不緻荒怠政事,贻誤州民。

    ” 狄公見堂下并無人出來投狀喊冤,乃一拍驚堂木宣布退堂。

    堂下衙役一聲唱喝,魚貫而入。

    廊庑下好事的百姓乃悻悻退出衙門,個個臉面上挂着失望的神色。

     狄公轉回内衙,洪參軍及狄公三位心腹幹辦陶甘、喬泰、馬榮忙上前施禮請安。

     狄公笑道:“不知你們對這濮陽印象如何?想來你們在三街六市已整整兜轉了一天吧。

    ” 馬榮搶道:“這濮陽街市之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我見百姓人家大多食肉衣帛,笑語盈戶。

    正是聖世逢太平,豐年樂陶陶。

    那酒樓飯館,水陸齊備,酒香誘人,且價格低廉。

    前任馮老爺治理得端的有些手段,我們看來也可在這裡逍遙快活幾年。

    ” 喬泰道:“馬榮弟言之有理。

    這濮陽城濱臨運河,漕運水利十分發達。

    我聽說有十幾家殷實的大商戶都是靠做水運轉撥生意發大财的。

    ” 陶甘的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吃運河水利飯的固然富綽,但依我看來,這濮陽城最有錢财的莫過于北門外的普慈寺了。

    寺中有六十多名僧人,住持的喚作靈德法師。

    可謂富可敵國。

    普慈寺的僧人表面上虔敬地頌經、禮佛、做齋、募化,背地裡卻大魚大肉,花天酒地,過着奢華淫逸的日子。

    ” 狄公正色道:“當今聖上好佛道、天下僧寺道觀無數。

    僧尼道士倡異說,亂儒典,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最是國家之蠹蟲,人倫之大患。

    然而朝廷認為佛道可以化人之性,勸人以善,與孔子之旨無舛,也是聖教羽翼,故不加禁止,任其滋盛。

    爾等既是公衙吏員,這事也不必橫加指責,免生枝節。

    ” 陶甘雖點頭,究竟心中有疑,猶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咧了咧嘴又說道:“聽說普慈寺裡的燭台、法器都是真金打制的。

    ” 狄公道:“你又不曾親見,道聽途說,怎可深信?再說寺廟有錢,也是常事,何必多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