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軍委八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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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一樣亂滾,他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惟獨見了這種衣衫檻樓的白發老人就禁不住心裡發酸,手腳發軟,心髒感到一陣陣刺痛。

     李雲龍搶上一步,攙住老人道:“老人家,在您面前我是晚輩,我李雲龍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您隻管罵就是,我聽着呢。

    ” 老人猛地甩開他的手,兩眼噴出怒火:“姓李的,你說,你是解放軍嗎?” “是,我是解放軍。

    ” “看你這歲數,也當過八路吧?” “老人家,聽您口音,好像是山西人?您猜對了,我當八路時也在山西,在晉北洪濤山一帶的根據地……” “呸!”老人一口唾沫啐在李雲龍臉上,恨恨地罵道,“你也配當八路?也配當解放軍?你呀……你是遭殃軍。

    ” 李雲龍像被電擊了一樣,渾身一抖。

    這種叫法他太熟悉了,這是解放戰争時期河北、山西一帶的老百姓罵國民黨軍隊的話,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自己也成了“遭殃軍”。

     老人混濁的眼睛裡湧出了淚水,拐杖跺得咚咚響,仇恨地望着李雲龍罵道: “我們老百姓瞎了眼啊,當年為了你們八路,命都豁上啦…… 我那苦命的老頭子喲,就因為給你們送信才讓鬼子活活砍死的……大家評評理喲,咱老百姓啊,自己光着腳也要給你們做軍鞋喲,自己吃不飽也要省下糧食給你們八路吃啊,打鬼子啊,打老蔣啊,咱老百姓的罪遭大了呀……你們現在腰杆硬啦,氣粗啦,用不着我們老百姓啦,就向我們開槍喲,天哪……你們八路的良心都讓狗吃啦…。

    我老婆子七十多歲啦,三個兒子呀,打老蔣時死了兩個,就剩下一個喲,還死在你姓李的手裡,扔下這兩個娃喲,讓我怎麼辦?老的老啊小的小……這日子讓我怎麼過喲……“ 李雲龍臉色煞白,垂頭肅立,任憑老人罵着,一聲不吭。

     人群中哭聲四起,有的死者家屬高舉着死者的血衣哭昏在地上,連在圈外待命的戰士們也紅了眼圈,手中的槍都無力地垂下。

     老人哭得說不出話來,兩個孩子也在号陶大哭,此時的情景,使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落淚。

    王連長把手槍放入槍套,紅着眼圈扶着老人勸道:“老人家,您别哭,您聽我解釋……”“呸!你别碰我,你們給我兒子償命,你們賠我兒子……”老人舉起拐杖向李雲龍打去。

    王連長一把抓住拐杖,老人松開拐杖,突然伸出雙手向李雲龍臉上撓去,李雲龍的臉上被老人尖利的指甲撓出了道道血痕。

     人群又一次騷動起來,海水漲潮般地向前湧動着。

     王連長大驚,他拔出槍大喝道:“誰敢動?一連準備。

    ” “一連長,帶着你的部隊後退五十米待命,沒有我的命令,就是我被打死也不許動,服從命令……”李雲龍突然聲嘶力竭地喊道。

    王連長服從了命令,指揮戰士們後退了五十米。

    人群也暫時停止了騷動。

    隻有那老人不管不顧地向李雲龍又吐唾沫又拼命厮打。

    老人被巨大的悲傷弄得失去了理智。

    李雲龍的臉上、胸前布滿了老人的唾沫,臉上的道道撓痕滲出了鮮血。

    他像雕塑一樣凝固着,任憑老人用頭部瘋狂地撞擊,用尖利的指甲撕撓。

     警衛員小吳也得到命令,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允許他制止。

    他眼睜睜看着軍長被失去理智的老人厮打和侮辱毫無辦法,他心急如焚地轉了幾個圈,猛地一跺腳,突然進發出哭聲“撲通”一聲給老人跪下了,他抓住老人的衣襟哀号着:“老人家,老人家,您别打啦,您要是有氣,就打我吧,求求您啦老人家……我們軍長……就是有天大的錯,也不該這麼糟蹋呀……他是堂堂的一軍之長呀,老人家……您這是在糟蹋我們全軍幾萬弟兄啊……您打我行不行。

    ” 圈外的王連長也受不了了,在這次流血事件中,一連是突擊隊,他們在攻擊時被突如其來的機槍火力掃倒十幾個人,戰士們氣炸了肺,被複仇的怒火燒紅了眼,沖進大樓後也打得特别狠,當時什麼也沒想,隻想報仇。

    但他們看到今天這些死傷者家屬的慘狀時,他們的神經也經受不住這種巨大的沖擊了,畢競他們都是來自普通老百姓。

    王連長發出狼一般的嚎叫,熱淚縱橫地撲倒在地:“同志們,大爺大媽們,不是我們先開的槍啊……我們也死了十八個戰友啊……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啊……他們的冤去找誰訴啊……我的通訊員中了十幾發機槍彈……胸口都打爛啦,他才十八歲啊……這叫我怎麼向他父母交待啊… …我們當兵的也是人啊……“王連長痛哭着說不下去了,全連的戰士像得到号令一樣全體跪倒在地,他們感到内疚和委屈,為死去的戰友感到痛苦,全連一百多号人爆發出一片哀嚎聲…… 李雲龍低頭肅立,仍然是一聲不吭,有人看見,他緊閉的雙眼中,不停地滲出黃豆粒大的淚珠…… 軍人們的舉動顯然不能化解群衆的憤怒,這次流血事件共傷亡了一百五十八個造反派成員,他們的家屬被仇恨驅使着,恨不得将開槍者碎屍萬段,豈能就這樣過去?這些來自最底層的老百姓,文化素質很低,思維方式是直線式的,隻想一點,不計其餘。

    他們想不通,身為人民子弟兵的解放軍竟然會向群衆開槍?他們是革命造反派,是響應領袖的号召起來造資産階級反的,何罪之有?至于他們自己有什麼過錯,他們根本不去想,隻認定自己占了天大的理。

     這些來自社會底層的老百姓有個特點,就個體而言,似乎膽小如鼠。

     如果有人登高一呼,則立刻應者如雲,血脈贲張,勇氣能呈幾何級數地增長,關鍵是誰先做出頭的椽子。

    人人都希望别人去出頭,自己随大溜。

    如對手過于強大,先出頭的椽子被砍了,他們便作鳥獸散,當初慷慨激昂的誓言,萬夫不擋的勇氣全不提了。

    反之,若是對手稍露軟弱的征兆,他們便增添了十倍的勇氣,進發出百倍的破壞力。

     此時的情景就驗證了這條規律。

    當李雲龍殺氣騰騰,戰士們槍上膛,刀出鞘時,人群便被吓住了,站在前排的人悄悄往後面縮,後面的人則死死地守住防線使退縮的人找不到一點縫隙,誰也不願先出頭。

    當李雲龍和戰士們被一種複雜的情感所壓倒,變得軟弱時,人群中的怒火便開始升溫,他們又躁動起來,人群向前慢慢地湧動,咒罵聲四起,哭聲也越來越高。

     “打死這個劊子手?” “媽的,有種你就朝老子這兒開槍!” “姓李的,你給我丈夫償命[” 人群沸騰了,情緒更加激憤,他們被怒火燒紅了眼,像是承受壓力已到了極限的壓力容器,馬上就要發生爆炸。

    這些急于複仇,已喪失理智的人們已經聽不進任何解釋、勸告和哀求了,他們急于用自己的雙手把仇人撕成碎片再用牙齒嚼爛,吞下去…… 李雲龍合上眼,他心靜如水地打算聽天由命了…… 這時卻出現了戲劇性變化,院子的大門被猛地推開,身穿便服的田雨走了出來,她身後的六個孩子魚貫而出。

    李雲龍擡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平時溫文爾雅的田雨和六個孩子每人手裡競拎着一根體操棒,她和孩子們的臉上都透出一種決絕的拼命神态。

    兩個大兒子,李健和趙山一左一右護住父親,弟妹們前後簇擁着把李雲龍圍在中間。

     田雨以強硬的姿态隻身擋住湧動的人群大聲喊道:“誰敢動我丈夫一下,我們全家就和他拼了。

    ” 李雲龍和戰士們楞住了,剛才還群情激奮的人群也驚呆了,一時鴉雀無聲…… “你們聽着,大家有仇要報,有冤要申,這都可以理解,可是你們想過沒有? 這次流血事件本來是不該發生的,你們死去的親人都幹了些什麼你們知道嗎?他們占領軍事機關,搶奪武器,甚至向我們的戰士開槍啊,他們下手的時候競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一開始就要把戰士們往死裡打。

    即使到了現在,你們這些一肚子冤屈的家屬們,你們誰想過那些犧牲的戰士們?他們也有父母和親人,他們的冤向誰去訴?告訴你們,我們可以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可要是認為我們軍人軟弱可欺那就錯了,我們可以脫下這身軍裝和你們一樣成為老百姓。

    今天,我不是以一個軍人身份,而是以一個妻子的身份帶領我的孩子們來保護我的丈夫,孩子們的父親,我們不會任人宰割,誰要是動手,我們就以死相拼,誰敢動李雲龍,就先從我和孩子們的屍體上邁過去……“ 李雲龍注視着妻子,仿佛是今天才認識她,這難道是田雨嗎?這是當年那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嗎?這是那個體态柔弱、極度憎恨暴力的田雨嗎?李雲龍一時競瞠目結舌。

     人群似乎也被鎮住了,沒有人吭聲,隻有死一樣的寂靜…… “王連長,小吳,一連的戰士們,你們都給我站起來,堂堂七尺男兒,連死都該站着死,難道你們都做了虧心事?渾身的骨頭都軟了?好啊,如果你們不能履行軍人的職責,就請你們後退一下,由我們婦女和孩子們保衛你們……” 這話比什麼都靈,所有的軍人都“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像平地起了一片森林,他們不再考慮這件事的是非曲直,這不該由他們考慮,他們隻需要承擔起軍人的職責就夠了。

     企圖鬧事的人群退縮了,狂熱、激憤的情緒漸漸冷卻了,平息了。

     田雨神态自若地向自己的部隊發出命令:“孩子們,護送你們的爸爸回家……”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兩個陌生人按響了李雲龍家的門鈴。

     李雲龍披着外衣從樓上下來,見警衛員小吳把手放在腰間的槍套上,虎視既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