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峥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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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好緊緊跟了過來。

    尉遲敬德非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掌,在馬上與李世民輕輕對了三下。

    然後,把坐騎撥開,沖着自家弟兄們喊道:“你們都看見了,今日是我跟秦将軍切磋。

    生死各憑本事,過後誰也不怨。

    陸将軍昨夜問我,咱們在幹什麼?我也回答不了他。

    今日咱們已經陷入了絕地,算是為定揚可汗盡過忠了。

    此後,無論我是死是活,大家回家過日子吧!” 說罷,不管弟兄們的哭求,撥馬前來挑戰秦叔寶。

    秦叔寶年齡比尉遲敬德大了足足二十多歲,心境早已不像對方那樣急躁,笑呵呵地看着尉遲敬德跟屬下告誡完了,拉足架勢,才緩緩上前,用長槊做了個“請”的手勢。

     已經存心尋死的尉遲敬德笑了笑,舉槊向對方緻意。

    然後策動烏骓,風馳電掣般沖了過來。

    秦叔寶一招将尉遲敬德的來勢卸開,反手一槊刺還,尉遲敬德閃身避過,單手揮鞭,恰恰跟秦叔寶打來的鐵锏撞在了一起。

     二人齊聲為對手喝了聲彩,跑開數步,撥馬再戰。

    王二毛、程名振、李世民、羅世信、程知節等人撫掌喝彩,看得目眩神搖。

    厮殺中的兩者俱為當世名将,一個浸淫武學多年,日臻化境,另外一個悟性驚人,外加身子骨強壯。

    直殺了棋逢對手,難解難分。

     十幾招之後,秦叔寶因為年齡的緣故,額頭上出現了豆大的汗珠。

    尉遲敬德也因為先前跟不同的人打過好幾場,體力不濟,氣喘如牛。

    二人相互看了看,再度策馬對沖。

    尉遲敬德搶先刺出一槊,不幸落空。

    秦叔寶回槊下壓,絆住尉遲敬德的手臂,然後單手舉锏,沖着對方後腦用力拍下。

     輕輕一笑,尉遲敬德将長槊松開,引頸受戮。

    雖然一心盼望着秦叔寶赢,觀戰的衆人也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惋惜地閉上了眼睛。

    待大夥将眼睛睜開,隻見本來該橫屍疆場的尉遲敬德像喝醉了酒般,在馬背上搖搖晃晃,頭顱卻沒有粉碎。

    秦叔寶則一手舉着金锏,另外一隻手捂着自己的胳膊,苦笑不止。

     “叔寶兄!”李世民第一個沖上去,雙手拉住了秦叔寶的戰馬。

    秦叔寶緩緩吐出半口血,慘然一笑,“沒事,用力太大,把胳膊抻了。

    休息幾天就可以緩過來!” “你這黑厮!”羅士信心疼秦叔寶,上前拉住尉遲敬德的坐騎,揮拳便打。

    程知節伸手架住了他,低聲喝道:“别打了,他心裡已經夠難過的了。

    這厮,居然準備替劉武周去死。

    劉武周不過是突厥人養的一條狗罷了,哪點值得你如此待他?!” “别打擾他,讓他歇一會兒吧!”秦叔寶又吐了小半口血,笑着叮囑。

    李世民被吓了一跳,趕緊将秦叔寶攙下坐騎,關切地追問,“叔寶兄,怎麼樣,需要不需要請個郎中來!” “沒事兒,年紀大了。

    ”秦叔寶面如金紙,強忍住胸口的煩悶回應。

    不願意殺一個束手待斃之人,他将剛才那一锏中途收回,相當于多大的力氣都打在了自己身上,難免内髒會受到沖擊。

    但這麼多年征戰歲月裡,他受得傷太多了,也不差這一回兩回。

     過了好半晌,尉遲敬德終于像做夢般睜開眼睛。

    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兄弟,然後又看了看嘴角帶有血漬的秦叔寶,跳下坐騎,納頭拜倒,“秦将軍锏下之恩,他日必将回報!” “你,你沒真的輸給我!”秦叔寶笑了笑,露出通紅的牙齒。

    “男子漢大丈夫,就别婆婆媽媽的了。

    劉武周肯定守不住汾陽,何去何從,你也該自己拿個主意了!” “我…….”尉遲敬德遲遲沒有起身。

    仗打敗了,帶兄弟們回城已經沒有可能。

    失去了自己這條臂膀,劉武周還支撐得下去麼? “我來時,太子已經揮師攻城。

    你不在城内,估計劉武周支撐不了多久!”伸手将尉遲敬德拉起來,李世民笑着開解。

    “你已經替他死過了,沒必要再死第二回了。

    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今天,先到我營州跟秦二哥喝一杯水酒,如何?” 說罷,不待尉遲敬德回應,轉過頭,又沖着尉遲敬德麾下的殘兵喊道:“今天大夥都累了,就别多想了。

    先去我營中喝一杯吧,明天是走是留,我不勉強大夥就是!” 衆騎兵先被王二毛領着跑了個半死,又被程名振堵在了這鳥不拉屎的丘陵地段,旁邊還有秦叔寶等人虎視眈眈,心中早就不存僥幸之想。

    此刻聽秦王不計前嫌,坦誠相邀,立刻松了一口氣,跳下坐騎,七嘴八舌地答應道:“謝秦王美意。

    我等願意跟尉遲将軍一道去營中休整!” “程将軍,今日之戰,你當居首功。

    也一道去我營裡喝杯酒吧?”李世民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又轉向洺州營這邊。

     程名振本能地想拒絕,看到張瑾等人熱切的目光,猶豫了一下,笑着拱手,“多謝秦王厚愛,我等莫敢不從!” “哈哈,痛快,今日真是痛快!”李世民大笑,左手攙住秦叔寶,右手扯住尉遲敬德,棄了坐騎,大步而去。

    程知節望着其背影搖了搖頭,轉過身來,對着程名振歉意地說道:“殿下今年不過二十三歲,難免有考慮不周的地方。

    但程某所見過的豪傑中,胸襟氣度,無人能出其右!” “嗯。

    的确如此!”程名振笑着回應。

    心中卻覺得有些事情遠不像表面這般簡單,然而,到底複雜在哪裡,他又說不清楚。

     兩支幾個時辰前拼得你死我活的隊伍合二為一,緩緩走出山谷。

    雙方的受傷者被擡在隊伍中間,陣亡者被用薄氈子裹了,橫放在馬背上。

    生前他們曾是仇敵。

    死後,卻同歸沃土。

    走着,走着,不知道是哪個起的頭,将士們又低低地哼起了那首民歌,男兒男兒可憐蟲,身首異處溝渠中,陣前白骨無人收,妻兒夢裡尤相望。

    男兒男兒可憐蟲,春應軍書秋不歸,家中谷豆無人收,鹧鸪野雀繞樹飛。

    二八少*婦面似漆,困坐燈下縫征衣。

    征衣縫好無處送,疊于床頭寄想思。

    夜半起身縫兩行,一行孤苦一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