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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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奶奶的!”程名振披着毯子坐起,擡頭張望遠處的敵營。

    不愧為名滿天下的博陵精銳,即便在野外草草搭建的營寨,也整整齊齊非常有章法。

    高高豎起的旗杆上,有燈籠不停地亮亮滅滅,就像野狼看向獵物的眼睛。

    他們已經盯住了,已經豎起耳朵,已經伏下身體,隻等着最後的一次撲殺。

     沒來由的,程名振就感覺到有些畏懼。

    這可是他身上從沒出現過的情況。

    再此之前,他領兵應對過大隋官軍,綠林豪傑。

    多次在死亡邊緣上打滾。

    但沒有一次,心裡像今天這般不安甯。

     對方的策略很簡單,簡單到他仔細琢磨一會兒就能琢磨出全部來龍去脈。

    對方的兵力很單薄,單薄到他隻要不顧軍糧,絕對可上前一較輸赢。

    但簡簡單單一條卡斷糧道的計策,稀稀落落千十号人,卻讓行伍多年的他束手無策。

    非但是他束手無策,恐怕今夜,整個窦家軍上下都沒人能平安入睡。

    就為了這區區一千人,就為了這簡簡單單一條妙計。

     不,那不算妙計,甚至連詭計都算不上。

    光明正大而來,明刀明搶,卻令人無法從容應對。

    陽謀!猛然之間,程名振心頭湧上這樣兩個字,忍不住搖頭苦笑。

    這是如假包換的陽謀,堂堂正正而來,卻比陰謀詭計更難以招架。

    就像鐵錘砸雞蛋,完全憑借實力。

    一錘子下來,管你雞蛋是有何千條妙計,都是連皮帶黃子搗個稀爛。

     我是不是太陰柔了些?仿佛有一盞燈在心頭亮起,令他雙目咄咄放光。

    自從加盟窦家軍之後,自己日日想的就是如何與人鬥心機,如果在夾縫中求得一夕平安,卻從沒想到自身實力方面。

    倘若自身實力足夠硬,即便不想方設法讨好窦建德,他難道敢于對自己動硬不成?而如果自身實力不夠,即便再卑躬屈膝,隻要對方心中生厭,一樣會令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不光是在為人處事方面,包括在領軍打仗方面。

    想當年,面對桑顯和的數萬官軍,自己何嘗像現在這般患得患失過。

    如今,不過是李仲堅麾下的一千輕騎,自己居然想這兒想那,就沒想過鼓起勇氣,與對方放手一搏! “他奶奶的!”刹那間,程名振如同被醍醐灌頂,眼前再度一片通明。

    “戰就戰,怕有何用!”他喃喃自語,然後仰起頭來,哈哈大笑。

     寂靜的夜色中,笑聲聽起來異常地清晰。

    衆将士擡頭望向他,心中覺得好生震駭。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仰視的緣故,這一刻,大夥都覺得程名振仿佛又長高了些。

    高大魁偉,仿佛轉眼間又經曆了一次脫胎換骨。

     笑過之後,程名振自己也覺得渾身上下好生輕松。

    四下環顧,笑着說道:“沒事!大夥接着睡,放心大膽的睡。

    今夜,我保證敵人不敢前來進攻。

    明天正午,如果賊人還死纏爛打,我就帶你等割了他們的腦袋,拎着去向窦建德邀功!” “嘿嘿嘿嘿!”周圍的将士們全笑了起來,心中的恐懼一掃而空。

    有道是,将乃三軍之膽。

    特别是對于洺州營這種由主帥一手帶起來的隊伍,程名振的一舉一動,絕對影響着軍心能否安穩。

    見到主将如此自信,大夥心裡也都感覺踏實起來。

    下半夜,再無人擔憂會不會遭到敵軍偷襲,明天會不會平安将糧草送到,整個運糧隊内鼾聲四起。

     如雷的鼾聲中,程名振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睡夢裡跟對手不知道戰了多少回,醒來後,豪情順着頭發梢往外冒。

    “在東側的車牆上開幾個小門,不必擔心敵軍殺進來。

    讓大夥輪流出陣去撿幹柴生火做飯,咱們守着這麼多糧食,怎麼着自己也得吃頓熱乎的!”揮了揮手,他大聲命令,然後手持長槊跳上糧車,靜靜觀賞天地間的風景。

     站在糧車之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博陵軍的一舉一動。

    他們顯然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洺州營這邊的變化,有人迅速将新情況報了上去。

    不一會兒,宿将張江從中營走了出來,站在馬背上向東張望。

    遠遠地,他的目光好像跟程名振的目光碰了一下,然後慢慢移動開去。

    随即,博陵軍營地又恢複了安甯,将士們開始有條不紊地生火,準備新一天的早餐。

     待兩軍将士都吃過早飯之後,博陵精銳拔營,又緩緩地向運糧車逼了過來。

    還是于二百步左右勒住坐騎,宿将張江帶了兩個侍衛出陣,嚣張地叫喊道:“程将軍,昨夜休息得可好。

    今日能否領軍出陣與我一戰?” “能與齊郡英雄會獵于野,程某求之不得!”程名振在糧車上哈哈大笑,非常自信地回應。

    “然而,運糧重任在肩,不敢因私而廢公。

    如果張将軍真有切磋之意,不妨直接走到我的軍中來!” 說罷,用力一揮手,居然命人将西側的車牆也開了幾個丈許寬的大門。

    恭候博陵精銳分頭殺入。

     張江見此,心中暗道一聲佩服。

    笑了笑,輕輕擺手,“既然程将軍放心不下你的糧車,張某就不好勉強了。

    今日天氣不錯,你我一起喝幾盞,共賞秋色如何?” “前輩相邀,敢不從命。

    ”程名振拱手稱謝。

    回過頭,命人取來幾塊熏過的豬腿,“我這裡剛好有下酒菜,張将軍盡管來取!” “好說!”張江笑着點頭。

    轉身沖背後的大軍一擺手,“取幾袋子酒來,讓程将軍嘗嘗我上谷佳釀!” 兩名侍衛答應一聲,策馬離去。

    數息之後,果然拎着五六袋子酒水返回。

    張江自己留下了三袋子酒,剩下的數袋交給侍衛,伸手一指程名振,“給程将軍送去。

    一袋子酒換一條幹豬肩,切莫讓他占了便宜!” 侍衛答應一聲,縱馬沖到車陣之前。

    程名振也不閃避,伸手下探,接過酒水。

    然後抓過同樣數量的幹豬腿遞了過去。

    “請張将軍嘗嘗我洺州熏彘肩!切莫客氣!” 侍衛拱拱手,接過熏豬腿,疾馳而去。

    張江接過熏豬腿看了看,然後哈哈一笑,翻身下馬。

    在兩軍陣前找了塊石頭當桌案,以腰間橫刀當菜刀,切肉而食。

    程名振這廂也不客氣,解開裝酒的皮口袋,開懷痛飲。

     從天明到現在,雙方沒放一支箭,但彼此之間的争鬥卻一刻都沒停止過。

    與昨晚的畏手畏腳不同,今天的程名振,完全憑着自身實力跟對方鬥了個旗鼓相當。

    再沒半分忐忑不安的模樣。

    張江見此,知道年青人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對付,用手抹了下嘴巴,站起身來說道:“不錯,你人不錯,這肉也不錯。

    可惜太少了點兒,不夠我麾下弟兄分。

    我軍中還有不少好酒,跟你換肉如何?” “一袋子酒換一條彘肩,這買賣對我來說太虧。

    五袋子酒換一條如何?”程名振本來在糧車上盤膝飲酒,見張江站了起來,自己也起身相陪。

     “好,我三百袋子酒,跟你換六十條彘肩。

    看你年齡小的份上,讓你占些便宜!”張江拍拍手,非常爽快地答應。

     “就這樣辦。

    多謝張将軍相讓!”程名振也不客氣,立刻命人從糧草車中取出熏豬肩,推到張江的陣前交易。

    雙方互相看着對手,笑呵呵地完成了一筆買賣。

    然後又相互示意着舉起酒來,一齊痛飲。

     幾口烈酒下肚,張江的表情愈發豪邁。

    伸手捋了捋颏下短須,笑着說道:“若不是兩軍陣前,張某真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但軍令在身,容不得循私。

    你回去準備吧,張某可要放火燒糧了!” 程名振笑了笑,向對方輕輕拱手,“即便在兩軍陣前,程某依舊願意交張将軍這個朋友。

    有什麼招數将軍盡管使來,程某接着便是!” 聞此言,張江又是一愣。

    上上下下看了程名振好幾眼,然後搖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