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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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全部殺盡。

    隻要有一兩名斥候将運糧車遭到堵截的消息帶回去,窦建德必然将派遣大軍來援。

    也就是說,最遲在明天下午,援軍就可能跟洺州營彙合。

    而隻要在此之前洺州營保證敵軍不殺到車陣之内,數十萬石糧草辎重就會安然無恙! “既然如此,姓張的應該非常着急才對,怎麼會陪着我東拉西扯白白耽誤戰機?”擡頭望望越來越深的暮色,程名振忍不住喃喃自語。

    他現在非常後悔沒有将王二毛帶在身邊。

    自己這個好兄弟雖然平時看上去粗枝大葉,關鍵時刻卻每每能慧眼如炬。

    如果他在,說不定可以跟自己一道看破對方的陰謀,讓張江趁早死了心,铩羽而歸。

     “教頭,是否讓弟兄們用飯!”伍天錫對着西邊的敵軍發了半天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卻把自己的肚子餓得咕咕叫,走到程名振身邊,低聲請示。

     “讓弟兄們對付着吃些幹糧,車陣背後開一條三人寬的縫隙,供大夥出去解手取水。

    不得生火,不得擅自離隊!”程名振斟酌了片刻,低聲命令。

     前來截糧的敵軍人數不多,隻要洺州營的刺猬大陣不散,敵方就很找到可乘之機。

    伍天錫也是老行伍了,明白程名振為什麼要下這樣的命令。

    答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又過了片刻,對面的博陵軍也開始下馬做飯。

    炊煙和熟食的味道順着晚風飄過來,饞得隻有幹糧果腹的洺州弟兄直流口水。

    “奶奶的,打又不打,走又不走,幹個什麼鳥事情!”雄闊海最受不了吃幹糧喝冷水的滋味,沖着炊煙起處瞪了兩眼,罵罵咧咧地道。

     “才吃了一頓幹糧就受不了了?想當年,咱們在巨鹿澤内躲避官軍征剿的時候,曾經連續十幾天沒敢生火。

    天天拿幹糧和冷水對付!”仗着自己的資格老,王飛笑着拿雄闊海打趣。

     “有本事你再連續吃十天幹糧試試?”雄闊海回頭瞪了他一眼,笑着奚落。

    “老子當年趕大車時,還連續幾天餓着肚子趕路呢?咱們好漢别提當年勇!” “的确,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見眼下根本沒可能會有戰鬥發生,伍天錫也加入了聊天隊伍。

     沒等他的話音落下,程名振已經騰地跳将起來。

    一把扯住伍天錫的胳膊,大聲喝道:“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呗?怎麼,我又用錯了典故?”伍天錫甚是好學,低聲向程名振請教。

     “沒錯,你說得一點兒都沒錯!”程名振手扶額頭,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終于明白張江準備幹什麼了?這厮,不愧為李仲堅麾下悍将,手段也忒地毒辣! “教頭,你到底怎麼了?”衆人發覺程名振臉色不對,一起圍攏上前,關切地追問。

     “咱們小聲說!别亂了軍心。

    ”程名振四下看了看,低聲命令。

     “來人,圍成圈子,十步之内警戒!”伍天錫會意,立刻命令侍衛們用身體搭起一道屏障,以供召開軍議。

     類似的議事方式在行軍途中很常見,所以周圍的弟兄們也沒覺得有何奇怪。

    端起屬于自己的那份幹糧冷水,自覺地與程名振等人保持了一定距離。

    待确定周圍沒有多餘的耳朵後,程名振慘然一笑,低聲說道:“老窦那邊恐怕有麻煩了!他習慣就糧于敵,軍中平時隻攜帶三天的糧草。

    ” “三天的時間不夠麼?況且博陵各地這樣富庶,把老窦逼急了,随便找個屯子,也能征集到不少糧食吧!”伍天錫眉頭緊鎖,用一種試探的語氣問道。

    雖然對窦建德沒多少忠心,但作為窦家軍的外圍将領,他依舊不希望自家隊伍吃敗仗。

    覆巢之下難有完卵,一旦窦家軍戰敗,洺州營很難獨自得到保全。

     “問題就出在這兒。

    博陵各地富庶,百姓手中有不少糧食!”程名振迅速接過伍天錫的話頭,低聲解釋。

    “大夥都見到了,沿途的各地開始屯田的時間比咱們還長,富庶程度根本不是咱們那邊可比的。

    老窦也一定有這種印象,所以才放心大膽地向前突進。

    可他卻忘了,沿途的村莊堡寨之所以有餘糧,是博陵軍沒有将糧食收走,也沒逼迫百姓們一道逃命。

    而易縣那邊,王大哥已經攻了大半個月城,周圍的百姓即便當初沒來得及逃難,現在想必也早跑沒影了!” “嘶!”聽完程名振的話,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為了盡可能地争取民心,窦家軍沿途對百姓秋毫無犯。

    而博陵軍仿佛也預料到了這一點,撤退時根本沒有将百姓挾持在一起。

    可這一切都發生于交戰之初,到了現在,戰鬥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涉及到當事雙方的生死存亡。

    一切能打擊敵人的辦法都是好辦法,根本沒時間再計較道義。

     如今,窦建德的十幾萬大軍,對外号稱二十萬,浩浩蕩蕩開到易縣城下。

    隻要取下此城,博陵六郡就已經十去**。

    事關生死,李仲堅不可能再大步後退。

    如果大夥所料不錯的話,恐怕易縣城外,就是李仲堅事先準備抗擊窦建德的主戰場。

    而在主戰場上采取的手段,必将無所不用其極。

     站在博陵軍角度上看,既然敵衆我寡,打擊窦建德最有效方法,就是斷其糧草供給。

    誠然,到了關鍵時刻,窦建德可以撕下臉皮來“就糧于敵”。

    身經百戰的博陵軍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所以,如果不出大夥所料的話,此刻的易縣城周邊百裡,窦家軍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粒糧食。

    半個月内,窦家軍的所有糧草補給,都必須指望着洺州營押運的這一批。

    而隻要三日之内,洺州營無法将糧車趕到易縣城下,窦家軍的将士們就要餓肚子。

     手裡有糧,心中才能不慌。

    甚至用不了三日,隻要兩天之内糧草不到,吃幹糧喝冷水的窦家軍将士必然士氣大潰。

    根本不可能再有心思去攻城。

    而在易縣城下拖得越久,形勢對窦家軍而言就越危險。

    堅城難下,糧草遲遲不至,敵人的援軍随時都可能出現,甚至自己的後路都很難得到保證。

    這樣的事态,窦家軍甭說繼續橫掃河北,能夠全身而退,已是奢望! “奶奶的,老子跟他們拼了!”想到十幾萬大軍争相逃難的慘狀,雄闊海立刻坐不住了,跳将起來,拎着刀就準備出陣玩命。

     伍天錫上前一步,雙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老雄,沉住氣,别亂了軍心。

    教頭在這呢?未必沒有辦法?” 雄闊海掙紮了兩下沒能掙脫,隻好紅着眼睛坐了下來。

    衆将士個個都臉色煞白,眼巴巴地等着程名振拿主意。

    記憶當中,教頭總是能在關鍵時刻想出奇招。

    教頭從沒辜負過大夥的信任。

    上次沒有,這次想必也沒有。

     程名振被衆人目光的期盼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搜腸刮肚好一會兒,才用呻吟般的聲音說道:“剛才的話都是我的推測,未必做得了準。

    咱們就這點兒人,今夜無論如何不能動。

    一動,必給敵人可乘之機。

    如今之計,隻能以不變應萬變。

    堅持一夜,等待援軍。

    如果援軍明天能及時趕到,人數也足夠多的話,未必不能扭轉殘局!” 話雖這麼說,可誰也不知道明天形勢又會向哪個方向演變。

    為了不影響軍心,大夥又商量了幾句守夜、布防的細節,然後便各自分散開,躺在糧車上休息。

     第一次讓大夥失望,程名振翻來覆去無法合眼。

    秋風裹着夜露穿透皮甲,讓他渾身上下都涼飕飕的,從牙齒一直涼到骨髓裡。

    附近的士卒顯然也沒能入睡,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

    偶爾有身體瘦弱者熬不動夜寒,“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牙齒像剁肉餡般響個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