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浮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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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主之間推杯換盞,喝得好生痛快。

    隻有房彥藻老哥一個兩眼冒火,恨不得立刻将程名振拖出去給大卸八塊。

    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如願。

    所以幹脆把嘴巴閉上,聽之任之。

    反正瓦崗軍最後肯不肯出售軍糧,需要由李密來決定。

    隻要自己在信中把道理說明白了,相信密公不會像王德仁這些蠢貨般見錢眼開。

     雖是如此,秦德剛、賈強邦等人的應酬話語還是不時飄入房彥藻的耳内,令他心煩不已。

    好容易捱到了宴會結束,程名振等一幹鬼都被攙扶到客房休息,王德仁卻又纏了上來,噴着惡臭的酒味說道:“長,長史大人慢些。

    這,這個字帖兒是你的。

    别落下,我,我們都是粗人,看不懂這精細玩意兒!” 說着話,将王右軍的真迹往房彥藻懷裡一塞,根本不看對方已經變得青黑的臉色。

    房彥藻氣得直打哆嗦,想把絹布抓起來直接砸在王德仁的臉上,轉念一想密公還要用到此人,嘿了一聲,強壓着怒氣将王右軍的真迹收了起來。

     回到自家住所,房彥藻越想越氣,咬牙切齒。

    第一恨,他恨王德仁這厮眼淺,居然被一套金甲珠冠就給迷失了本心。

    要知道密公日後若是取了天下,你王德仁至少是個開國元勳,要什麼金銀寶貝沒有,豈還看得上這區區一套铠甲?第二恨,他恨徐茂公冥頑不靈,如果不是為了提防這個居心叵測的家夥,自己又怎會被密公派到這鳥不拉屎的博望山來,天天與王德仁這等粗坯為伍?第三恨,他恨程名振無恥,居然試圖用一卷字畫來收買自己。

    王右軍的真迹又怎麼樣?老子當年跟着密公身後,見過的名家大作又何止這些!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又将王羲之的真迹從懷裡掏了出來,對着燈光仔細鑒賞。

    這一看之下不要緊,竟是目眩神搖,差點一個跟頭栽倒于地。

     蘭亭集序,這竟是蘭亭集序!房彥藻強壓住幾乎跳出嗓子眼的心髒,小聲驚呼。

    沒錯,的确是已經失傳多年的蘭亭集序。

    剛才在酒桌上他匆匆一瞥沒看得出,此刻,卻從那字裡行間流出來的淡淡意辨明了真僞。

     共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個字,相傳為王羲之後所寫,為其一生書法之巅峰。

    你看那字的筋骨,那字的結構,還有那二十多個決不重樣的“之”字,不是王右軍親筆,誰還能臨摹得如此神似? 房彥藻知道自己撿到寶貝了,再顧不上恨程名振,點起十餘支蜂蠟,細細品玩。

    越看,他越相信這份手稿是真的。

    因為傳說中王右軍寫蘭亭集序時手頭沒有紙張,所以信手寫在了一幅薄絹之上。

    再看那手稿的落款,分明是匆匆寫就,未加任何斟酌。

    永和九年的三月初三,王右軍墨!年份,日期絲毫不錯,并且能叫王右軍的,除了東床坦腹的王羲之還能有誰? 嘶!猛然間,房彥藻想到了一件事情,如同被燭火燒了手般楞在了當場。

    王羲之為人一向灑脫,右軍隻是後世根據他的官銜對他的尊稱。

    在一幹文人墨客面前,他又怎會把自己的官銜挂在嘴邊上。

    況且當時還有謝安、孫綽等顯貴在場,他那個右軍護軍的官位又怎好意思往外擺? 想到這一層,房彥藻的臉上立刻又布滿了陰雲。

    好啊,姓程的,居然拿一份赝品來搪塞房某!你若是拿份真迹來,房某即便為了瓦崗軍的大業着想,不賣給你糧食,也不會主動害你!既然你如此瞧不起房某,此番,爺爺就讓你來得去不得。

     盛怒之下,他立刻起身出門,趕往王德仁的宅邸,以瓦崗軍外營行軍長史的身份,督促對方立刻将程名振等人拿下,打入囚車,押往金庸城。

    那王德仁平白得了一套寶铠,正穿着它在卧室裡邊跟幾個姬妾玩神仙捉妖怪的遊戲。

    猛然間聽見外邊有人喊房長史求見,吃了一驚,差點兒用刀子割在自己高高鼓起的部位上。

    隻恨得火冒三丈,沖着外邊大喊道:“三更半夜的,他不睡覺我還得睡覺呢。

    不見,若是閑的蛋疼,讓他自己找個涼快地方洗澡去!” 當值的親衛隊正是個精細人,聽自家主将口出惡言,趕緊伏在窗外低聲勸谏,“大當家,還是見一見他吧。

    那厮跟魏公關系甚厚,一旦給您在魏公面前下幾隻蛆,弟兄們都跟着遭罪!” “直娘賊,也不看看在誰的地盤上。

    他敢作事,老子剁了他!”王德仁向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罵道。

    話雖說得硬,終究對李密心存忌憚。

    草草套了條鼻犢短褲護住**,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

     等他到了前院,房彥藻的火頭也小了下去。

    笑呵呵地迎上前,低聲賠罪,“房某魯莽,打擾了大當家休息。

    恕罪,恕罪!” “嗯,長史想必有要事。

    即便睡下了,也活該被叫起來。

    誰讓咱們都為密公做事呢!”王德仁用眼皮夾了他一下,冷冷地回應。

     吃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房彥藻也不生氣,笑呵呵地拱了拱手,繼續說道:“不是房某故意要打擾大當家,實在是那姓程的來意蹊跷。

    大當家請想,窦建德想買糧食,直接給密公寫一封信就行了,何必非得經過你我二人轉手?” “嗯,可能,可能他一時沒人轉信吧!”經房彥藻一提醒,王德仁也覺得有些古怪。

    可若說程名振有什麼惡意,他還真不敢相信。

    畢竟人家連侍衛都沒怎麼帶,就大搖大擺走到了自己老巢中。

    古往今來,使陰謀詭計,有拿自家**命當誘餌的麼? 正猶豫間,房彥藻湊上前半步,低聲建議,“與其看着他放手施為,不如将他擒下,送到密公那裡去。

    反正将他捉了,什麼陰謀詭計他也使不出來!” “不成,不成。

    ”王德仁連連搖頭,把手擺得像風車一般。

    “王某剛剛還跟他稱兄道弟,怎能說翻臉就翻臉。

    總得有個由頭?長史先去安歇,容我好好想想!” 房彥藻心裡着急,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斷喝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他跟咱們本屬兩國,殺了就殺了,哪有那麼多講究?” “酒桌上殺人這種王八蛋事兒,王某可是做不出來!”王德仁見對方一再緊逼,忍不住也心頭火起,口不擇言地頂撞。

     這一下,可正戳在房彥藻的逆鱗上。

    酒席宴前賺殺翟讓,他正是其中主謀之一。

    事情過後李密如願以償徹底掌管了瓦崗軍,他卻背後沒少被人戳脊梁骨。

    此刻被王德仁無意間提起來,不由又羞又氣,從懷中掏出李密賜予的印信,高高舉起,“不需要你擔什麼惡名。

    壞事房某一個人擔便是。

    王統領,請調五百精兵,聽房某号令行事!” “五百,夠麼?”王德仁後退半步,鼻犢短褲被夜風吹得來回飄舞,“要不要把博望山上下七千戰兵,還有兩萬老弱都交給你?老子正打斷找個地方過舒泰日子呢,你房大人肯接,再好不過!” 說罷,叫過親兵,就要擂鼓聚将,當衆傳位。

    房彥藻被吓了一跳,趕緊壓住火氣,沉聲賠罪,“房某**急,剛才言語沖撞之處,王統領切莫怪罪。

    我隻是跟你借幾個人手使用,你若是不允,咱們再商量便是,何苦動這麼大肝火?” “誰敢跟房長史動肝火!要腦袋不要了!”王德仁撇了撇嘴,冷笑着道。

    “誰不知道房長史是密公的左膀右臂,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像我這等大老粗,也就是個看城門的兵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