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浮沉(二)

關燈
窦建德出巡所帶來的沖擊不僅蔓延于襄國郡的各個階層,就連素來沉得住氣的程名振和杜鵑夫妻兩個,情緒上也難免被其波及。

    有時候明明想說幾句話,彼此目光一對上,便又迅速錯了開去。

    有時候本來想問對方某件事,看到對方的臉色時,就本能地顧左右而言他。

     已經算是老夫老妻了,對身邊尴尬的氣氛二人不可能無所察覺。

    但二人卻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

    第一,畢竟傳言隻是傳言,事實上到現在為止什麼都沒有發生。

    第二,夫妻兩個在此事上都沒犯下什麼錯,沒來由地提起,反而給人感覺心裡有鬼了。

     “要是柳兒姐姐還活着就好了!”一個人獨處時,杜鵑常常傻傻地想,“她一定能教我個好辦法!”。

    她現在對柳兒已經無半點恨意,畢竟柳兒當時對程名振隻是惦記,卻沒下手去“偷”。

    而現在,别人對自家丈夫可不止是惦記這麼簡單了。

    用虎視眈眈四個字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

     的确,窦建德隻是順口在程名振面前提了一句,并沒明确一定會讓其親妹妹下嫁。

    并且以杜鵑自己和窦紅線之間的交情,後者也未必會厚着臉皮來搶好姐妹的丈夫。

    可除了窦紅線外,還有張紅線、周紅線、李紅線呢?她們如何防備。

    畢竟眼下襄國郡對于窦家軍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用一個女人将程名振拴在自己的戰車上對窦建德而言是個一勞永逸的好辦法。

    況且窦建德也說中了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夫妻二人成親多年,自己一無所出。

     關于二人一直沒有孩子的這個話題。

    老杜疤瘌在背地裡也沒少跟杜鵑唠叨。

    他甚至不惜厚着老臉,偷偷建議女兒自己培養一個心腹給程名振暖床,然後等孩子生下後再搶回來撫養這種歪辦法。

    畢竟英雄多情,紅顔易老,與其等着日後丈夫變心時哭鼻子抹淚,不如自己主動想辦法固寵。

     這個主意一提出來就被杜鵑用硬話給頂了回去。

    首先,杜鵑覺得夫妻兩個曾經患難與共,丈夫絕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那種鼠輩。

    其次,如果哪天丈夫真的變了心,她甯願做一個棄婦,也不願意用歪門邪道的手段來解決。

    那樣維系下來的虛假感情隻是聊勝于無,卻将自己的尊嚴踐踏得一幹二淨。

     如果柳兒還活着就好了。

    在杜鵑眼裡,這個曾經親手為自己繡了嫁衣的姐姐有足夠的智慧化解一切家庭危機。

    她會用各種既讓夫妻二人都不覺得尴尬,又能進一步增加彼此間感情的辦法,将所有窺視者趕得遠遠的。

    讓狐狸精們自慚形穢,從此想都不敢想,更甭說厚着臉皮自薦枕席。

     可眼下的現實是,柳兒已經亡故了多年。

    她墳頭旁由杜鵑親手栽下的柳樹也長到了人胳膊粗細,與當年的女主人一樣搖曳生姿。

    所以,大多數時候杜鵑隻好一個人坐在那裡犯愁,憤懑而乏力。

     跟妻子一樣,此刻程名振心裡也好生懊惱。

    原來他整天忙忙碌碌,唯恐稍不留神便被亂世所吞沒。

    如今,來自窦建德那邊的威脅基本上已經解除了。

    短時間内,新的威脅也不會誕生。

    緊繃的神經一松弛下來,整個人立刻就失去了方向。

     關于二人一直沒小孩的事情,他倒不太着急。

    素有國手美譽的孫駝子說了,杜鵑在新婚之夜所中之毒非常霸道,雖然表面上已經和正常人沒什麼差異,但體内的創傷卻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

    況且女人生孩子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與其因為身體孱弱而一屍兩命,不如稍微晚一些,待時機更成熟些為好。

    以程名振夫妻兩個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都不算大,所以沒必要聽别人瞎吵吵。

     讓程名振最頭疼的是窦建德洺州之行的表現。

    怎麼說呢?這位窦王爺,長樂王,如今身上具備了成為一個蓋世枭雄的所有素質。

    睿智、大度、手腕圓熟外加慧眼如炬。

    然而,他身上卻缺乏一個上位者應有的圓潤和穩重。

    有時候,他越是想表現出自己的王者之風,越令旁觀者猶如芒刺在背。

    就拿他過問自己的家事來說吧,事實上,窦建德這樣做,無非是為了表現他和自己的親密無間,還有對下屬的滿意與器重。

    然而由于隻考慮的單方面的意圖而沒考慮聽話者本人的感受,這個本為示好的舉動,卻收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

     程名振知道,窦建德說那番話的意思未必是想把窦紅線硬塞給自己。

    程名振還知道,窦建德聽了自己的表态後,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内也不會再動向自己身邊安插女人。

    程名振甚至知道,窦建德在各個屯田點的那些表現,并不是真的有意宣示其對襄國郡的主權。

    并且即便其真的抱着這種目的也并非不可理解。

    畢竟襄國郡目前還處于半獨立狀态,窦建德需要做些事情鞏固他的統治。

    他隻是在努力做好一個諸侯的分内之事而已,中規中矩,不偏不倚。

    但程名振無法保證窦建德身邊的其他人,還有時刻注意着窦家軍的其他人怎麼想。

     如果不出預料的話,程名振猜測,窦建德試圖以嫁妹方式拉攏自己的消息會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傳播開。

    而有關窦家軍與洺州營貌合神離的消息也會跟着不胫而走。

    對于窦家軍那些潛在的對手,這意味着一個可能的機會。

    而對于剛剛安定下來的襄國郡和洺州營弟兄,則意味着一個随時會撲下來的風險。

     這個日後可能會出現的風險到底會演變到多大,在不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内,程名振不知道。

    自己該做些什麼才能在不損害自己自己根本利益的前提下打消窦建德對洺州營的猜疑,程名振也不知道。

    他甚至有些迷茫自己當時投靠窦建德的選擇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雖然當時的确大夥已經無路可退,可現在看來,窦建德這棵大樹到底可不可靠,還非常難講。

     比起外部這些千頭萬緒的謎團,自己家裡那點兒小事兒在程名振眼中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妻子犯傻也不止是這一回了,剛剛成親時,她不還總在想着到底配得上配不上自己麼?現在,這麼多年過來了,兩人的日子不照樣過得好好的。

    不能說一點兒矛盾都沒有,但彼此之間絕對把對方當做了最後的依靠。

    不相信對方會背棄,更不相信對方會輕易倒下。

     盡管如此,每每看到杜鵑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幽怨,程名振還是會心頭發緊。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專門抽出一個晚上時間,跟妻子解釋一下自己并不急着需要制造一個小程名振或者小杜鵑出來。

    除了轉述自己對窦建德提議的答複外,他也不知道如何跟妻子讨論納妾這個問題。

    賭咒發誓,好像有點兒多餘,反而容易讓杜鵑背負上“嫉婦”之名。

    畢竟從原來的張大當家,到現在的杜疤瘌,還有襄國郡的各個縣令、都尉,每個人都是三妻四妾。

    男人麼,隻要心裡有數就是了,沒必要把什麼都挂在嘴上,擺在明處。

     可不跟杜鵑掰開揉碎表白一番呢,妻子這兩天來憔悴的面容又明顯被他看在眼裡。

    這事想起來又十分好笑,妻子原來是那麼堅強灑脫的一個人,偏偏在此等小事上糾纏不清。

    其實,所謂張紅線、窦紅線、李紅線,不過是拉攏關系的工具而已。

    如果别人每次試圖塞一個女人給自己,她就發愁一番,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發愁的日子呢! 正當他們夫妻二人各自陷在各自的謎團裡一籌末展的當口,王二毛回來了。

    這個已經再度更名,把自己喚作王薔,字偉長的家夥人還沒進後堂,嚷嚷聲已經傳遍了整個衙門,“怎麼了,怎麼大清早的一個個低頭耷拉腦袋的,就像都餓了半個月一般。

    教頭沒給你們發工錢麼?還是七當家故意克扣夥食!” “這厮,都當了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