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飄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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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紅線的親兵奉命取來了熱茶和點心,卻發現偏帳中又止剩下了窦建德一個人,禁不住愣在了門口,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将茶點端進去,還是直接送回廚房裡。

     “傻站着幹什麼?外邊有什麼好看的?”窦建德沒有糟蹋糧食的習慣,瞪了呆頭呆腦的親兵一眼,沒好氣地呵斥。

    “都送到我寝帳去,老子留着當宵夜吃!” “遵命!”窦紅線的親兵答應了一聲,小跑着躲遠了。

     “連點兒規矩都不懂,真把你們慣壞了!”窦建德一腔煩悶無處發洩,望着親兵的背影低聲數落。

    扭頭看見自己的貼身侍衛也在不遠處逡巡,眉頭不覺皺得更深,“你們幾個也别瞎忙活了。

    大營之中,誰還敢行刺不成?!該換崗的去換崗,該吃飯的去吃飯,别老在我眼前晃!” 這個時候,誰也不會主動觸他的黴頭。

    侍衛們插手為禮,然後結隊走向稍遠的地方繼續警戒。

    窦建德心煩氣躁,本想把侍衛們趕得更遠些,卻猛然意識到自己不能把火氣撒在無辜者頭上。

    恨恨地吐了口吐沫,慢慢向後營踱去。

     直到進了自己的寝帳,他的心情還沒能平複。

    妹妹紅線跟王伏寶之間起了隔閡,不能僅僅将其看做兒女情長的小麻煩。

    因為王伏寶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将領,按照宋正本的評價,是将來唯一可領軍獨當一面的帥才。

    如果紅線執意要毀婚的話,對窦家軍将來必然會産生極其深遠的影響。

     但如果硬逼着妹妹為了自己所謂的大業去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窦建德又實在無法下得了這個狠心。

    他隻有這一個親妹妹,年齡跟他自己的兒子不相上下。

    可以說,這個妹妹是窦建德從小呵護着長大,如疼愛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的親人。

    如果她因為婚姻大事郁郁終生的話,窦建德自己肯定也會終生負疚。

     “大哥今天怎麼了?有人故意頂撞你了,還是底下人陽奉陰違?”窦建德夫人曹氏心思細膩,發覺自己的丈夫悶悶不樂,立刻放下手裡的針線,柔聲詢問。

     “唉!在咱們的一畝三分地上面,還誰有膽子讓我難堪?”窦建德歎了口氣,苦笑着道。

     曹氏一聽這話,馬上意識到窦建德跟小姑起了争執。

    笑了笑,抿着嘴勸解:“紅線啊,她不還是個小孩子麼?你也是,這麼個大人,跟她認什麼真啊!” “還小呢,都快老姑娘了!”窦建德恨恨地捶塌,喘息着抱怨。

    “也怪我,沒事兒老跟她誇程小九幹什麼?這回好了,她全給聽到心裡去了。

    嗨,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即便我不考慮伏寶那邊,她也不能嫁過去做妾吧!” “做妾?”曹氏吓了一哆嗦,整個人從胡凳上跳了下來。

    “大哥說什麼呢?哪有把自己親妹妹送人做妾的道理。

    這事兒在我們老家那邊,要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 “你以為我想啊!”窦建德将氈塌擂得咚咚作響,“她這些日子沒事兒就往洺州營那邊跑,沒事兒就跑。

    我一時忙,也沒多加幹涉。

    結果三跑兩跑,不知道怎麼就跟程名振對上眼睛了。

    我今天跟她說起她跟伏寶的大事,結果她立刻翻臉,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并且叫我這當哥哥的少管她的閑事兒!這能是閑事兒麼?弟兄們誰不知道伏寶已經等了她好幾年?” 曹氏越聽越心驚,嘴上卻不敢跟丈夫一道數落小姑的不是,皺着眉頭給窦建德倒了盞茶,低聲勸解道:“大哥别着急。

    先喝口水順順氣。

    也許是你想歪了,情況并沒那麼複雜。

    ” “但願是我想歪了!”窦建德接過茶盞,一口幹盡,然後繼續喘自己的粗氣。

    “否則,即便伏寶能咽下這口氣,弟兄們背後也會說我處事不公。

    ” “程名振向你提親了!他可真有臉!他跟伏寶可是結義兄弟啊!”曹氏好像也很氣憤,順口接茬兒。

     “還沒!”窦建德搖頭否認。

    旋即意識到妻子是在提醒自己。

    苦笑了幾聲,歎息着解釋:“是我自己猜出來。

    紅線說她不想嫁給伏寶,我就順着她的話頭猜。

    猜來猜去,洺州營那邊能讓她看上眼的,也就程名振一個!” “大哥是不是太關心紅線,一下子給氣糊塗了!”曹氏笑着搖頭,對窦建德結論不敢苟同。

     窦建德仔細一想,也覺得自己的結論過于武斷。

    便将半個時辰前兄妹兩人之間發生的争執原封不動地托出來,請妻子幫忙參詳。

    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他心情也跟着稍微平靜了一點兒,自己給自己斟了盞茶水,一邊品,一邊低聲數落:“你說,如果不是看中了别人,伏寶怎麼就突然不入她的眼了。

    兩個月前伏寶去平恩,她可是策馬追過去的!” “不見得是看中了别人的緣故!”對于女兒家的心事,曹氏顯然比窦建德更熟悉。

    “要我看,她原來跟伏寶之間是太熟悉了,熟得像親兄妹一樣。

    但兒女之情卻太少。

    伏寶在這方面又是個粗心腸的,既不會粘着不放,又不懂如何表現自己!” “要你這麼說,是伏寶一個人的錯了?”窦建德瞟了妻子一眼,皺着眉頭反駁。

     “也不是什麼對錯。

    這種事情,本來就很難說清楚。

    原來紅線見過的人少,數來數去就是豆子崗那幾個,沒人比着,自然她也不會覺得伏寶比人差。

    但現在大哥一口氣打下了半個河北,麾下的英雄豪傑越來手機訪問:wàp.①⑹k[X]S.com越多。

    紅線見的人多了,當然就覺得伏寶身上短了些什麼!”曹氏想了想,站在窦紅線的角度來仔細分析。

     “有這種事情?”窦建德滿頭霧水。

    “你是說,她見了程名振這些人,然後就覺得王伏寶不是自己喜歡的那類?所以即便沒看上别人,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差不多吧!”曹氏歎了口氣,低聲答應。

    “女人家,誰不希望嫁個最順眼的,一輩子開開心心過日子?這種事最怕比。

    特别是拿自己的男人跟别人的男人比。

    我估計最近這些日子,紅線是看杜鵑和程名振小兩口看多了,然後心裡才有了想法。

    不是我多嘴,伏寶在這方面,的确差了點意思!” “哦!”窦建德長出了一口氣。

    情況看來并不像自己想得那樣糟糕,“我說麼,程名振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怎麼着都不像是跟自己兄弟搶女人的衣冠禽獸。

    紅線這孩子,人家程名振對老婆好,那是人家兩口子的事情。

    你看着再眼熱有什麼用?”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心裡不舒服呗!她又是那幅心裡藏不住事情的性子。

    ”曹氏又歎了口氣,很理解自己的小姑,也很同情。

     窦建德輕輕點頭,然後開始謀劃解決之道,“等打下了武陽,我就讓伏寶回老家去給兩家先人的起座好墓。

    讓紅線跟着他一道去。

    兩個人多些時間相處,也許就不那麼生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