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黃雀(七)

關燈
某之才,更不敢與姜太公相比。

    窦将軍胸懷大志,麾下有如此多的文臣武将,又能約束士卒,與百姓秋毫無犯。

    王霸之業,想必指日可待。

    但這份霸業中,楊某卻不想再錦上添花了!” “楊公何必如此固執?”窦建德沒料到楊善會突然把話鋒轉了方向,聽得一愣,直接追問。

     “很簡單,人臣之份而已!”楊善會拱了拱手,笑容看起來非常平和。

    “這些天,我罵也罵夠了,想也想明白了。

    窦将軍有心胸,有眼界,也有本事。

    楊某為你所擒絲毫不冤。

    但社稷将滅,不可無死節之臣。

    将軍日後問鼎逐鹿,想必也不希望麾下的文武兵敗之後,立刻倒戈相向吧?” 最後這半句話,曹旦總算聽明白了。

    氣得兩眼一瞪,直接撲上前來,“既然不降,你他娘的啰嗦什麼。

    老子這就給你個痛快,也省得你再浪費糧食!” 沒有甲胄鐐铐羁絆,楊善會身手又恢複了平日的靈活。

    側退半步,避開了曹旦的鋒櫻。

    然後非常客氣地拱手施禮,不卑不亢地說道:“窦将軍善待之德,楊某不敢不報,所以特地前來求死。

    但以将軍的本領和人品,卻沒資格做那舉刀之人!否則,楊某死不瞑目!” “你***!”曹旦撲了個空,氣得大聲咆哮。

    “反了你,挨刀還要挑三揀四!” 正準備再度撲上去,封死楊善會全部退路。

    窦建德用力一拍桌案,厲聲斷喝:“混賬,你眼裡還有我這的大當家麼?” “我……”曹旦心裡不服,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看向窦建德。

    窦建德雙眉緊皺,目光銳利如刀。

    兩人的眼睛剛一對正,曹旦立刻敗下陣來。

    咬住牙關,委屈地申訴,“他,他根本沒打斷投降,你,你費這力氣……” “有楊公這樣的對手,是你我之幸!”窦建德又瞪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

    回頭看向楊善會,他的笑容裡立刻充滿了惋惜,“楊公,你何不再多想想。

    實在不願為窦某謀,窦某亦可以送你一筆細軟,讓你頤養天年。

    ” “算了,窦将軍的情意,楊某心領了!”楊善會搖頭拒絕,“如今之際,恐怕城中士紳皆欲我死。

    楊某為他們奔走了十幾年,索性成全了他們的最後的願望。

    将軍不殺我,此地人心難安。

    将軍不殺我,我亦無顔自老于林泉之下。

    不如大夥都省省事,今日一了百了吧!” 說完,他的目光在窦建德周圍的文武官員臉上掃視。

    掃過宋正本、孔德紹,楊公卿等人,直接落在了程名振臉上。

     程名振心知不妙,趕緊将頭扭到一側。

    楊善會卻不依不饒地貼了上來,拱手施禮,“楊某自打領兵剿匪以來,鮮有敗績。

    即便偶遇小挫,亦能吸取教訓,反敗為勝。

    唯獨曾兩次失手于你,并且一次結局比一次慘。

    以将軍之見,此乃命否?” “這…?”程名振被逼得無處可逃,沉吟着回應。

    “楊郡丞剿匪十年,殺人逾萬。

    奈何匪越剿越多,此乃時耶,運耶?” “這?”楊善會也被問了一楞,皺着眉頭沉吟。

     “人都想好好活着!”程名振苦笑了一下,用所有人都能聽得懂的白話說道:“有錢有勢的大人們想好好活着,沒錢沒勢平頭百姓也想好好活着。

    若二者已如水火不同爐,楊郡丞以為,哪個天生該死?” “這…”楊善會又楞了一下,打量着程名振,仿佛從來沒見過對方般。

    片刻之後,他又長歎了一聲。

    沖程名振和窦建德二人各自深施一禮,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當日,窦家軍斬楊善會于校場。

    懸首三日後,以故隋郡丞之禮葬之,。

     注1:一文錢棄市法。

    隋代的一種苛政。

    認為無論罪行大小,犯罪者若無悔改之意,即該殺。

    即便偷了一分錢,也可以判處死刑。

     第四卷如夢令第二章黃雀(七下) 清河郡失守,楊善會以身殉國。

    消息很快沿運河向南北兩個方向擴散,整個河北為之震動不止。

    特别是巨鹿澤以南各郡,聽到消息的那一瞬間,很多人頭頂上都塌了半邊天。

     長時間以來,由于楊善會這個執拗的武夫存在,河北綠林豪傑的目光總是被吸引在清河郡附近。

    無論是懼怕于此人狠辣,還是不屑于此人狂妄,綠林豪傑進攻或者防禦的對象總是以清河郡為主要目标。

    其他各郡,如武陽,魏郡,甚至往北一些的信都,河間,皆因為楊善會而減輕了很多壓力。

    如今,楊善會也死了,大隋在河北南部最後一個支撐點也跨了,誰将成為綠林豪傑的下一個重點攻擊目标? 愁,無法纾解的愁。

    大隋官員們長籲短歎,卻不敢再寄希望于朝廷。

    自打李仲堅兵敗身死後,瓦崗軍已經勢力膨脹到了東都洛陽的近郊。

    留守洛陽的朝中大佬們連自身安危都顧不過來,哪裡還有功夫再理會遠在數百裡外的匪患!至于揚州那位陛下,就更甭指望了,據說他老人家已經連續四個月沒露過面兒,整天躲在後宮中與妃嫔們昏頭胡地,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朕之大好頭顱,将斬于誰手?!” 絕望,徹頭徹尾的絕望。

    而人在絕望之時做出的選擇往往都不可理喻,明知道漂浮在眼前的僅僅是一根稻草,也要像救命的繩子一樣牢牢地拽住,唯恐稍有松懈,便失去這最後的救贖。

     武陽郡光初主簿儲萬旭就是這樣一種人。

    自打聽說窦建德與程名振兩人聯手攻破清河郡後,他就立刻停止了武陽郡兵的糧草供應。

    魏德深幾次找上門,他都以秋糧尚未入庫,官倉存貯已盡為借口搪塞。

    眼看着秋糧入了庫,他又直接躲到了鄉下去,賴着官府的調糧批文不肯用印。

     郡丞魏德掘地三尺,終于将儲萬鈞堵在了一個鄉紳的家宴上。

    誰料當着阖郡士紳的面兒,儲萬鈞先是振振有詞大倒苦水兒,說自己這個管家難做。

    然後語風一轉,長聲哀歎道:“不瞞諸位,今年的秋糧的确已經入庫,并且數量比起去年來還增加了不少。

    可咱們武陽郡,今年要賠給程名振的糧草辎重可是去年的四倍之數啊!我這幾天反複核算,發現把幾個官倉的存儲全算上,都無法滿足程名振的要求。

    正準備跟郡守大人提議,向阖縣父老募捐呢?哪裡還敢再拿出許多來,幹些毫無用處的勾當?” “你……,姓儲的,你欺人太甚。

    ”魏德深被擠兌得無地自容,抽出腰間橫刀來就準備跟儲萬鈞火并。

    衆士紳見狀,趕緊七手八腳的将其扯住,好言勸慰。

    但從始至終,卻再沒人接魏德深重整郡兵這個茬兒。

     也不怪大夥冷漠。

    實在是郡兵的表現太令人寒心。

    儲萬鈞說得很有道理,如果魏德深不三番五次主動去撩撥程名振那頭老虎,武陽郡的日子根本不會過得如此艱難。

    根據前年雙方達成的協議,隻要武陽郡每年把“保安費”按期送過漳水河,洺州軍就絕不主動犯境。

    結果呢,魏德深一年之内兩次主動挑起事端,兩次戰敗。

    他可真輕松,戰敗之後上下嘴唇一碰,就要就調撥物資重整旗鼓。

    可郡上呢?本來還堪承受的一筆錢糧支出,轉眼變成了原來的四倍。

    官庫支付不起,就得從士紳們口袋裡往外掏。

    一次不行還得來第二次,誰有那麼大的家業,經得起魏得深如此折騰? 如果能折騰出個結果來,也算魏德深有本事。

    可他跟程名振交手就從來沒赢過。

    如今程名振身背後又多了個窦建德撐腰,即便讓魏德深重新将郡兵補充完整又能怎樣,他還能比楊善會還有本事?能擋住窦建德和程名振兩人的聯手一擊? 明眼人都知道,指望着魏德深打敗程名振和窦建德,無異于癡人說夢。

    既然明知道沒有這種可能,大夥幹脆不做那個夢了。

    聽天由命算球!況且人家窦建德不像張金稱和高士達,人家對士紳百姓秋毫無犯。

    窦家軍在清河郡的作為早就傳過來了,雖然這夥人身為土匪,一言一行卻絕對堪稱王者之師。

    反正大隋朝已經沒指望了,窦家軍打過來,剛好省了大夥再找新的靠山。

    隻要他肯講道理,給誰繳納賦稅不是繳呢? 即便程名振對武陽郡仍然心存芥蒂,士紳們也沒必要緊張。

    參照窦家軍在清河的舊例,隻誅首惡,脅從不問。

    以前三番五次帶兵馬找洺州軍麻煩的是魏德深,如今冤有頭,債有主。

    程名振想報仇,盡管找魏德深報去?與阖郡父老有什麼關系? 鑒于以上種種心态,魏德深最終也沒能從儲萬鈞手裡讨到一粒糧草。

    二人為此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刀劍相對。

    最後,郡守元寶藏不得不出面調停。

    在老郡守的直接幹預下,儲萬鈞勉為其難地打開官倉,根據目前武陽郡兵的實際殘存規模,支付給了魏德深可以供一千五百人消耗兩個月的米糧。

    至于重整旗鼓的打算,魏德深連想都甭想了。

    有那功夫,元寶藏還不如去求求程名振,讓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