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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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師徒二人的體力都支撐不住了。

    隻好暫時将學業放下,彼此都去休息幾個時辰,然後再慢慢交流。

     正閉着眼睛假寐的時候,牢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此刻的程名振已經将四字真言銘刻于心,從腳步聲便推斷出來者心中充滿惶恐,忍不住暗自嘀咕,“李老酒不是忙着發财麼?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莫非他真是個沒福氣的,挖到了寶貝反而惹火上身?” 沒等他做出正确判斷,監牢的大門一開,弓手蔣烨帶着一身雪花跑了進來。

    三步并作兩步竄到關着一老一少的栅欄門前,一邊哭,一邊重重地磕頭,“程大爺,程大爺,小的有眼無珠,沒認出您老的真身。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小的對不住您!小的原意給您做牛做馬,但求您老放過小的一家老幼。

    小的給您磕頭,給您磕頭!” 程名振正偷偷地将鐵鍊向自己身上套,聞聽此言,不由自主将手停在了中途,翻身坐起來,低聲追問道:“蔣大人說什麼呢?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我一個待罪死囚,怎麼會招惹了你的家人?” “您老不用懂。

    您老不用懂。

    您老隻要給外邊傳句話,就說不怪罪我就行了。

    ”弓手蔣烨平時的威風半點也再看不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擡起頭的瞬間,臉上的傷痕清晰可見。

    顯然是剛剛被人下重手收拾了一頓,連帶着将膽子也給吓破了。

     “我真的不懂你說什麼。

    向外傳話,給誰傳話啊?”程名振愈發糊塗,皺着眉頭回應道。

     見他不肯饒恕自己,蔣烨猛地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子,狠狠地按在自己的哽嗓之上,“姓程的,我的确曾經害過你。

    但那是受人指使,不敢不為。

    我的老婆和兩個孩子卻沒招惹你。

    你受難的時候,我也沒派人對付你老娘。

    咱們兩個冤有頭,債有主。

    姓蔣的犯在你手裡,就以死贖罪。

    我的兒子和女兒……” 說到這兒,他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又消失不見,顫抖着手在自己脖子上劃了一下,擠出一縷血來,哭着祈求道:“我死給你看還不成麼?我以命贖命。

    您老大人大量,放了我的老婆孩子吧!” 程名振被他哭得不勝心煩,索性将手上的鐵鍊又摘下來,向地上重重一丢,厲聲問道,“我一個囚犯,多少天沒出門了。

    怎麼威脅到你的老婆孩子?你這人好生糊塗,想救人,也要找對地方?找我一個不見天日的囚徒能起什麼作用?” “您老不是囚徒!您老是冤枉的,小人願意證明您的清白。

    縣令大人那邊,也正在跟主簿商量。

    估計再過半個時辰,他就會親自來接您老出獄!”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啊?程名振愈發暈頭轉向。

    正惶惑間,猛然聽到段瞎子一聲輕歎,立刻又将“望聞問切”四字真言想了起來。

    故作猶豫了一下,低聲向蔣烨說道:“其實,我也沒想傷害你的家人。

    但你等先前也忒過分。

    這樣吧,外邊的情況發展到什麼地步,我也控制不太好。

    你先跟我說說,是哪個弟兄劫持了你一家老小。

    我再傳令給他,讓他立刻放人!” “唉,唉,程爺您大人大量。

    小的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弓手蔣烨一聽,立刻止住了眼淚。

    又深深地給程名振做了個揖,然後迫不及待地說道:“您老已經跟張大當家拜了把子,怎麼不早說呢?我們要是早知道,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執行縣令大人的口谕啊!這幾天來,張大當家的弟兄已經在城裡放倒了三十多條漢子,吓得周家的人連大門都不敢出。

    小的本來想跟他們打個招呼,告訴他們您老在這裡安然無恙。

    但動作太慢了,他們一着急,便将我的家人、縣令大人的夫人,還有兩位捕頭的家人全請走了……” 我跟張金稱是把兄弟?程名振心中大驚,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驚詫之色。

    一場牢獄之災教會了他許多東西,師父那裡也把很多與人打交道的竅門傳授給了他。

    到了這個時候,程名振知道,自己越是沉住氣,也越是安全。

    張金稱肯定不會是為了救自己而來,但自己的安危,卻已經牢牢地綁在了張大當家的馬尾巴上。

     “程爺,程爺,您就給個準話。

    小的不求您立刻放人,但求您麾下的弟兄别讓孩子們吃了苦。

    我家那兩個都從小慣下的,沒被人碰過半指頭……”蔣烨的央求繼續傳來,将程名振的思緒硬生生拉回現實。

     “你出去對外邊人說,我的冤屈即将昭雪,在牢裡邊沒受什麼刁難。

    我麾下的弟兄聽到了,一定會善待令郎和令愛!”麾下分明沒半個喽啰,程名振卻不得不裝蒜。

     弓手蔣烨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地去了。

    還沒等程名振來得及跟師傅請教自己剛才處理得是否恰當,大牢門外又是一陣風,林縣令,董主簿,兩位捕頭都陪着笑臉沖了進來。

    不顧衆囚徒們臉上的驚詫之色,衆官吏依次在程名振面前跪倒,叩頭不止,“我等有眼無珠,居然冤枉了程爺。

    該死,該死。

    好在程爺洪福齊天,沒受什麼大傷。

    否則我等即便死上一百次,也無法贖罪了。

    ” 說罷,立刻吩咐人打開牢門,簇擁着請程名振出獄。

    程名振知道自己必須硬撐下去,大咧咧地一揮手,低聲吩咐,“我師父不出獄,我怎能出獄。

    你們走吧,我要在這裡陪着師父!” “師父?”林縣令兩眼瞪得滾圓。

    想要發作,又想到城外那數萬匪徒,咽了口吐沫,陪着笑臉道,“程爺什麼時候認得師父?這等喜事我們豈能錯過。

    既然是程爺的師父,肯定又是冤案。

    來來,請一并到衙門裡邊喝茶。

    程爺的師父,就是我等的師父!” 馬屁拍到這個份上,真可謂無恥之尤了。

    老瞎子卻不肯領情,在榻上翻了個身,低聲道:“這裡挺好,我習慣了,不想動彈。

    你們去吧,别打擾我!” 他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