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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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管程名振心裡的感覺如何,老瞎子敲了敲桌案,繼續說道,“其實所謂占蔔之術,也就是行騙之術。

    十有八九,都是蒙來的。

    你不必當真,做事之前多想,但求事後無悔,也就足夠了。

    這是亂世,如果顧忌太多,反而自己捆住了自己的手腳!” “弟子記得!”程名振連連點頭,囫囵吞棗地将老瞎子的話在心裡默念。

    “但師父的占蔔之術不是蒙的,師父将李老酒的家事算得那麼準,弟子親眼所見……” “哈哈,那才是真蒙的呢。

    根本與算術扯不上半點關系!”不待程名振将話說完,老瞎子大笑着打斷。

    “你仔細回憶回憶,李老酒身上有股什麼味道?” 程名振皺着眉頭回想,卻找不到半點相關印象。

    他素來瞧不起李老酒等人。

    即便是此刻自己成為階下囚,而對方是可以決定自己生死的牢頭,對于這種人渣,他依舊看都懶得看一眼,更甭說走近了聞對方味道了。

     “師父教給你的第一件本事,就是觀人!”老瞎子又敲了程名振腦門一下,很享受手指上傳來的感覺。

    “醫者講究望、聞、問、切,其實領兵打仗也好,治國安邦也罷,盡都離不開這四個字。

    你看得越仔細,聽得越認真,問得越清楚,揣摩得越細緻,對敵人和朋友的了解也就越多。

    了解多了,便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了!” 居然這麼快就教我本事?程名振喜不自勝。

    盡管老瞎子的話跟他平時書中所學道理不盡相同,還是決定毫無保留地全盤接受。

    見程名振聽得認真,老瞎子也抖擻精神,繼續說道:“所謂細節決定一切。

    大面上的東西都可以裝,但細節卻是怎麼裝都裝不出來的。

    就拿林縣令他推舉你做縣丞這事來說吧。

    許諾的時候,他自然是滿臉真誠。

    但你如果當時仔細看看手上的動作和說話時的眼神,就能發現他其實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程名振慚愧地苦笑。

    當時自己已經被從天而降的好運砸暈了腦袋,那還顧得上看對方的其他動作?況且自己當時有求于人,又哪敢盯着上司的眼睛看? “你再看那李老酒,按說他在幫閑中也算個領頭的,卻終日衣冠不整,胡子和頭發多少天都未曾洗過。

    他是不想收拾自己麼?當然不是。

    能讓他連臉面都顧不上的煩心事,肯定是涉及到自己或者親近之人的安危!” “嗯!”程名振再度連連點頭。

    按照老瞎子的引導去回想,發現事實還真是如此!那李老酒雖然卑鄙無恥,卻總喜歡在人前抖一抖威風。

    但自己跟他同桌喝酒時,卻好像看到他的衣襟袖口布滿的油污,頭發邊緣還有虱子在慢慢地爬動…… “最重要一點是,他衣服下擺有一塊黃黃的印記……”老瞎子呵呵一笑,滿臉得意。

    “除了他親生兒子,還有誰的屎能拉到他衣服上。

    結合那股子奶臭味,還有眼神裡邊的焦躁,随便诓他幾句,他還不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跟你傾訴個遍?” 所謂人生處處是學問。

    程名振先前對此話還不太相信,現在卻對前人的感悟佩服得五體投地。

    借着李老酒、林縣令和蔣烨等人的表現,老瞎子慢慢對他進行引導,很快就将“望、聞、問、切”四字真言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頭上。

     一老一少談談說說,不覺忘記了時間。

    直到有小牢子又陪着笑臉送進飯菜來,才發現時間已經到了晚上。

    老瞎子從稻草中摸出兩個拇指大的銀豆子,塞進小牢子的衣服中。

    然後輕輕向程名振身上的鐵鍊指了指。

    對方立刻心領神會,掏出鑰匙将鐵鎖松開,然後陪着笑臉乞求道:“若是上司來查,程少爺可得機靈着點兒,自己把鐐铐提前帶上。

    弟兄們知道程少爺是冤枉的,但弟兄們的飯碗都來之不易!”(請支持正版訂閱到17k) “滾出去買貓尿去吧。

    記得把上一頓的東西還有碗筷收走!”老瞎子的眼睛又變成了純白色,照着小牢子說話的方向踢了一腳,“不小心”卻踢了個空。

    小牢子早就被他從野狗喂成了家狗,絲毫不以為忤,呵呵笑着将上一頓的殘羹冷炙收拾了下去。

     吃過晚飯,師徒二人一個榻上,一個塌下,并首而卧。

    卻都沒合眼睛,通過斷斷續續地閑聊,将一些知識與經驗慢慢分享。

    老瞎子的學問極其駁雜,兵法、儒學、骈文、歌賦,幾乎無一不精。

    有些話題程名振才開了個頭,老人立刻能講出一堆他聞都未曾聽聞的道理,并且句句都透着真知灼見。

     越是聽下去,程名振越是興奮。

    幾乎忘記了自己此時身處囹圄,不顧一切地從對方的話語中汲取養分。

    而老瞎子的年紀雖然大了,精神頭卻非常足。

    發覺程名振孺子可教,心情大暢,有問必答,字字珠玑。

     直到嗓子都啞得說不出話來,二人才喝了些水,各自睡去。

    第二天卻又早早地醒來,一個繼續用心傳授,一個繼續努力學習。

     這一天又是平平淡淡渡過。

    李老酒忙着安排嫡系弟子挖山洞掏寶貝,無暇再找程名振的麻煩。

    其他小牢子也都能指望着李老酒的手指縫隙撈點餘财,對程名振師父二人恭敬有加。

    不知道何故,下毒失敗之後,館陶周家的人也沒繼續糾纏,仿佛程名振已經死了般,對他不聞不問。

     接連過了三天安穩日子。

    程名振身上的傷口都結了痂,不再疼痛。

    老瞎子見他恢複得差不多了,便趁着旁人不注意時,寫下一些口訣要他死記硬背。

    那些口訣都是些難得武術訣竅,程名振雖然暫時理解不了,憑着幼時打下的武術功底,卻能識别出其中真假。

    一見之下,又驚又喜,連蹲馬桶的時間都念念叨叨,唯恐将師父的傳授記錯一個字。

     他幼年家道中落,平素最為遺憾的便是沒錢請良師指點。

    此刻猛然得到學習機會,豈敢不好好珍惜?如是又“瘋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