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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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聚集了一夥人,亂哄哄地向苦菜窪那邊去了。

    楊公卿和王當仁兩個混蛋也退向了那邊…….” “沒事兒!老二和老四已經去各自營寨調人了。

    等人到齊,咱們追上去問問老八他到底想幹個啥!”仿佛早就預料到郝老刀會如此彙報,張金稱裂開通紅的嘴巴,笑着回應。

    “你也趕緊回你的本寨看看吧。

    亂了這麼長時間,你的‘林’字營估計損失不會太小!” “如果你早點兒告訴我…….”郝老刀向外撥了撥馬頭,濃眉倒豎。

    下半句話他無需說得太明,張金稱既然提前做了準備,就不會對八當家劉肇安等人的舉動毫無察覺。

    有了察覺卻不通知自己,除了不信任自己外,還能代表着什麼? “我沒有确鑿證據。

    另外,我更沒想到老六也會他們摻和在一塊!”張金稱歎了口氣,輕輕抹去挂在嘴角邊上的血絲。

    這個理由很不充分,卻也令郝老刀無話可說。

    誰都知道,平素劉當家韓建紘與五當家郝老刀最合得來,即便打到一隻兔子,也是每人各分兩條腿兒。

    如果張金稱事先就對郝老刀推心置腹,恐怕今天的最後結局就不是大夥出其不意反戈一擊了! 看到郝老刀的臉色已經窘得發黑,杜疤瘌趕緊替他找台階下,“老六估計也是一時糊塗,被楊公卿給迷惑了。

    姓楊的就會瞎忽悠!對了,誰看到老六去了哪?自從反擊開始後,就再沒見他的人影?” “他帶着剩餘的幾百心腹撤向自己的營地了!”郝老刀扭過頭,歎息聲聽起來無比沉重,“‘方’字營最先起的大火,我估計,眼下老六已經跟放火的人碰上了。

    ” 剛才幾個男性當家人都在張金稱的主營内站在不同的立場拼命,有機會攻入六當家韓建纮營地并點起一把大火的,除了杜鵑還能有誰?“那你怎麼不去追?!”杜疤瘌大聲叫嚷,唯恐女兒遇到什麼意外。

    韓建纮的武藝雖然不像郝老刀那般高,但一頭野狼發了瘋,也能讓老虎退避三舍。

    更何況這還是一頭被人掏了崽子的老狼! 五當家郝老刀沒有回答他的質問,隻是冷冷用目光向他凝視。

    杜鵑的武藝是不如韓建纮,但韓建紘身邊是一群殘兵,杜鵑身邊剛放完火的喽啰們卻士氣正旺。

    更何況,杜鵑肯定跟程名振在一起,如果沒救下姓程的,以杜鵑的性格,她才不會一個人回營召集人手。

     韓建纮和燒了他老營的人必有一戰。

    但此戰的結果,從一開始已經寫得清清楚楚。

    所以,郝老刀才沒有去追殺,也沒有去攔阻。

    讓老六死在杜鵑和程小九手裡,總比死在張大當家手裡好一些,至少,看在昔日情分上,他們不會侮辱老六的屍骨。

     “唉!”在郝老刀逼視下回過神來的杜疤瘌用力跺腳。

    一半是出于擔心女兒的安危,另一半是可憐韓老六的歸宿。

    當年大夥一道起事時,曾經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結果……。

    福沒見得享到,互相卻對着舉起了刀。

     見到他那副為難的模樣,張金稱淡然而笑,“這邊事情不多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帶着自己的弟兄去接應一下鵑子他們小兩口兒!” “那我跟老五一塊兒。

    剛好借助他的身手!”杜疤瘌早就想從張金稱身邊離開,立刻接過話頭。

     “也好!”張金稱點頭答應。

    轉過身,調遣嫡系喽啰分頭清理戰場。

    是五當家郝老刀故意放走了韓建纮,對于這一點他心裡非常清楚。

    但做大當家的,有時就要裝一裝糊塗。

    至于韓老六的死活,他已經不是非常在乎。

    一個失去了弟兄,又失去了老巢的家夥,再折騰能折騰到哪裡去? 出了屍橫遍地的老營,杜疤瘌和郝老刀兩個寨主都甚覺無趣。

    想當年,兄弟幾個往來塞上販貨,雖然過得是食不果腹窮日子,卻也沒像現在這般天天提心掉膽。

    而自從進了這巨鹿澤,晚上就沒睡過囫囵覺。

    今天被官兵追殺,明天去攻打城市堡寨,不小心挨上一記流矢,能否在缺醫少藥餓條件下活下來,就得全靠人品。

    好不容易安生了幾天,不是這個偷了那個的葦子,就是那個拐走了這個的弟兄,大大小小的龌龊事沒完沒了。

    再不就像今天一樣,稀裡糊塗來一場火并。

    誰忠誰奸,誰将死掉誰能活下來,不到最後一刻隻有老天爺才能整清楚。

     眼下唯一能讓人感到欣慰的是。

    老哥倆個都從劫難中活下來了,沒被别人稀裡糊塗地割去腦袋。

    雖然這個勝利代價極其巨大,站在主營門向澤地深處放眼望去,幾乎沒一個寨子不冒煙,沒一處水塘不泛紅。

    瘋狂的殺戮卻依然沒到停止的時候,張金稱嫡系的“山”字、“火”字兩營喽啰成群結隊,來來回回地在附近的蘆葦叢中拉網搜索。

    偶爾有戰敗者被他們捉了出來,或者被當做“投名狀”,或者被手中塞了刀。

    慘叫聲和哭号聲此起彼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平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日子才能熬到盡頭。

     郝老刀對未來已經不報任何幻想。

    這都是業,大夥四處劫掠時種下了業根,就注定要收獲業果。

    劉老八不是第一個在巨鹿澤中掀起血雨腥風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即便張大當家的地位從此在巨鹿澤中無人可以撼動,河北大地上還有高士達、王須拔、花鹞子……大夥都是一群紅了眼睛的野獸,要麼從外邊尋找肉吃,要麼互相之間咬斷彼此的喉嚨解渴。

     幾名渾身泥水的喽啰騎馬從遠方跑來,狼狽不堪,卻始終保持着互相照應的隊形。

    郝老刀看出來人是自己苦心訓練出來的心腹,迎上前去,大聲問道:“傅易書,你帶我的人往哪裡去?!” “五,五當家!”打頭的小頭目趕緊翻身下馬,身上的血淅淅瀝瀝與地上的血混成一片,“營地,營地……” “營地怎麼了?”郝老刀眼前一黑,雙腳用力踩住馬镫才勉強将心神穩定下來。

    剛才為了救張金稱,他一直沒顧得上管自己的“林”字營安危,如果老巢不幸被亂軍搗毀了,自己今後在巨鹿澤也就失去了直着腰說話的資本。

     “是,是杜,杜七當家!”小頭目傅易書偷偷看了一眼緊跟郝老刀身邊的杜疤瘌,盡量把話說得委婉,“有人圍攻咱們的老營,是杜七當家驅散了賊人。

    然後杜七當家就把能上馬的弟兄們都帶走了,先破了‘方’字營,然後又端掉了‘豹’字營!,現在她跟姓程的兩個帶着弟兄們去端‘金’字營了,張堂主怕出麻煩,特意派小的來打探主營的情況。

    ” “知道了!”郝老刀長出了一口氣。

    雖然關門弟子杜鵑問都不問就将自己麾下的弟兄脅迫帶走,但好歹她替自己保住了老窩。

    歪頭看了一眼杜疤瘌,郝老刀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話有幾分是真:“七當家是我的弟子,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走,帶我去‘金’字營,說不定能給小丫頭幫上忙!” “唉!”傅易書狐疑地看了自家寨主一眼,重新跳上坐騎。

    他能看出來,郝五當家并沒有因為杜七當家越俎代庖而生氣。

    但這不符合巨鹿澤的規矩,按規矩,除了張大當家本人,其他任何頭領沒有資格調動本部以外的一兵一卒。

     “鵑子,鵑子也是真着了急!”杜疤瘌臉上覺得讪讪的,低聲向郝老刀解釋。

     “你養了個好女兒!”郝老刀聳了聳肩膀,笑着回應。

    不待對方說話,又快速補充,“女婿也不錯,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兒,比武場上卻能輕松打敗劉老八!” “他,他那是湊巧。

    ”杜疤瘌雖然臉上感覺到有些别扭,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