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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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将門之後必然用槊,使刀的和使斧子的十有八九是野路子,至于白蠟杆子纓槍,那玩意隻是走江湖賣藝才用。

    真正在戰場上,沒有一個将領會拿纓槍跟人拼命。

    (注1) 其中道理很簡單,正所謂窮文富武,丈八長槊制造不易,造價奇高,小戶人家根本用不起。

    而練武之人消耗的飯量、肉食都是遠超常人,請師父的開銷更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承受。

    所以買不起槊的人家,基本上也沒實力請到什麼名師。

    久而久之,幾百年傳承發展下來,看一個武藝是否高超,看看兵器也就估計個差不多了。

     而現在,程名振手裡拿的正是一杆賣藝人常用白蠟杆花槍。

    雖然抖得槍纓亂顫,但槍技中的穩、準、疾、狠四個要素卻一個不沾。

    拿出來糊弄糊弄小喽啰們還湊合,真的與八當家劉肇安交手,恐怕三個回合都過不了,就得被人放翻在地上。

     沒料到自己一直當做寶般的男人居然是個外強中幹的大草包,杜鵑的眼淚禁不住又在眶中打轉。

    但當衆拆穿程名振的騙局,無異于自己抽自己耳光。

    她鼓不起那個勇氣,隻好偷偷地撥轉馬頭,慢慢向營地外邊走。

     蓮嫂也一直在人群外看熱鬧,女人家心細,發現杜鵑剛來了片刻就轉身離開,覺得有幾分不妙,趕緊悄悄地追了過來。

    “七當家,你怎麼不多看一會兒。

    程兄弟身子骨恢複得不錯,估計再有一個月,便可以像從前一樣結實了!” “那有什麼用?”杜鵑唯恐被蓮嫂看出自己剛剛哭過,頭也不回地答應。

    “他先前受了那麼重的傷,沒半年時間怎可能完全養好。

    姓劉的又素來不知道容讓,一旦傷了他,叫我,叫我……” 說到這兒,她忍不住連連搖頭。

    所有希望都幾乎幻滅了,程名振根本不可能是劉肇安的對手。

    整個巨鹿澤的人都知道二人的賭注是什麼,到時候讓自己一個女孩子家如何下得了台? “七當家認為程兄弟一定會輸?”蓮嫂楞了一下,低聲驚呼。

    她不懂武藝,但從杜鵑的表現上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程兄弟的槍法那麼,那麼好看。

    劉當家可,可是從來使不出如此好看的花槍!” 杜鵑抽了抽鼻子,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沙場相博,講究的是招式實用有效,好看起不到任何作用。

    想到自己就要不得不嫁給劉肇安,她就覺得頭上的天幾乎都塌了下來。

    那個人是标準的登徒浪子,這兩年澤中的女人不知道被他騙了多少。

    哪個不是到手後幾天就扔,對誰曾經有始有終過? “那,那怎麼辦?”知道了事實真相,蓮嫂也一下子傻了眼。

    本來,随着程名振的身體康複,她對少年人的信心越來越濃,沒想到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時,竟是如此的幹脆利落。

    “他,他怎能這樣不知道輕重?他,他不是那樣的人啊!” “不管怎樣,反正我不會讓姓劉的順了心!”杜鵑咬着牙抹了抹眼睛,恨恨地說道。

    如果嫁給姓劉的,還不如戰死殺場。

    反正程名振從開始就沒把自己當回事兒,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想跟着他厮守到天荒地老。

    而他跟劉肇安比試隻為了争一口閑氣,壓根兒沒把輸赢放在心裡頭! 又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熱鬧着的人群,蓮嫂氣得兩眼直冒煙。

    這個程小九,白瞎了自己這麼多天伺候他的精力。

    可他真的如表現出來的那樣不堪一擊麼?聯想到程名振近日來跟幾位探視者虛與委蛇的情景,蓮嫂心中無端又湧起一股信心,上前追了幾步,低聲向杜鵑說道:“他,他會不會是故意裝出來的。

    咱們這人多嘴雜,肯定有人替姓劉的探聽他的虛實!程兄弟心眼子多,八成是故意向姓劉的示弱!” 話音落下,杜鵑的目光登時便是一亮。

    但很快,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搖搖頭,低聲道:“他出招時腳步虛浮,下盤一點兒都不穩。

    招式可以裝,步伐卻是裝不了的。

    要是底子打得好,怎麼會一步三晃?” “可他分明陣斬了敵軍大将!”蓮嫂依舊不甘心,小聲替程名振分辨。

     “亂軍之中,很容易湊巧!”杜鵑歎了口氣,搖着頭評價。

    她萬分希望程名振是在故意示弱,借以迷惑八當家劉肇安。

    但她實在無法掩飾内心的憂慮和虛弱。

    畢竟,她的終身就寄托在這場比試上,不像某些人,輸赢都是無所謂。

     “那,那……”蓮嫂又是一陣子語塞。

    “那你自己走了吧,比武之後,立刻趁亂離開!”心中猛然靈光一閃,她設身處地的替杜鵑謀劃道,“讓姓劉的找不到你,他自然不能逼你成親。

    況且當初比武,你又沒答應誰赢就嫁給誰,他們兩個是你什麼人啊?憑什麼拿你當彩頭!” 正所謂一句話驚醒夢中人。

    聽蓮嫂說完,杜鵑的心情陡然變得輕松,“對啊,他們是我什麼人啊,憑什麼拿我當彩頭!”她皺着眉,低聲輕笑,卻有兩行清淚再憋不住,順着腮邊滾滾而落。

     “看你,這幾月哭得次數比前邊兩年加起來都多!”蓮嫂從懷中掏出手帕,遞給杜鵑擦眼睛,“難受什麼?他如果心裡真的有你,你不見了,他自然會到處找你。

    如果他心裡真的沒有你……”輕輕歎了口氣,她幽然道,“你就當自己做了個夢吧。

    人總得活着向前看,不能總沉在夢裡邊!” “嗯!”杜鵑輕輕點頭,臉上的笑容愈發凄涼。

    如果他真的是個表面光鮮的牛糞團兒,自己就當做了個夢吧。

    雖然,人這輩子,同樣的夢可能隻有一次。

     唯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