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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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不知廉恥。

    他們當中無論男人女人都應該是無法無天,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

    可得剛剛探到的消息卻恰恰相反,土匪們有着自己的秩序和生活。

    有着和外邊人一樣的喜怒哀樂。

    如果不仔細區分,你甚至無法找出蓮嫂和驢屎胡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之間的差别,同樣喜歡給别人做媒,同樣喜歡在人背後嚼舌頭根子…… “既來之,則姑且安之。

    ”對着窗外的樹葉發了一會楞,程名振笑着自我安慰。

    無論土匪們是茹毛飲血的禽獸,還是世外桃源的遺民,在傷好之前,他都必須留在這裡了。

    那個逃走的武将兩次見過他的面,如果在城裡被此人遇到,恐怕天底下無人能幫得了他。

     一天之中的第二餐還是由蓮嫂送來的,同來的還有一個頭發花白的駝子。

    看到程名振已經可以扶着牆慢慢走動,駝子的眼睛立刻冒出了兩股亮光。

    “你居然沒死?”他驚詫地問,仿佛自己看到的是隻孤魂野鬼。

    “快坐下讓我摸摸,看看你是什麼做的!” “是孫大夫吧?”程名振從對方滿身的藥草味道上猜出了其身份,笑着跟他打招呼。

    “這些天給您老人家了添麻煩了,程某不勝感激!” “啰嗦!”駝子沖他連連翻白眼,“坐好,别動!我不會吃了你!” 一雙大手緊跟着伸過來,像挑牲口一樣将程名振渾身上下捏了遍。

    中間幾次捏得不過瘾,幹脆把少年人的衣衫掀開來,将眼睛湊過去仔細檢視。

     長這麼大,程名振還沒在母親之外的女人面前露過這麼長時間身體,不由被窘得滿腦袋是汗。

    蓮嫂在一旁看到了,也不肯躲避,隻是抿着嘴似笑非笑。

    他們到底還是土匪!程名振心裡剛剛建立起的好印象蕩然無存。

    隻盼着自己盡快好起來,盡快離開這個混亂之地。

     “不錯!三歲牦牛十八漢,你長得夠瓷實!”就在少年人即将崩潰之際,駝子終于完成了他的“檢查”。

    用手捶打着對方的脊背,大聲誇贊,“這麼瓷實的男人,我還第一次見。

    随便套上絡頭,都能趟八十畝地!” “晚輩從小練武,十幾年沒間斷過!”實在不想被駝子繼續當牲口來誇,程名振大聲解釋。

    雖然對方曾經用藥保住了他的小命兒,但那也不意味着可以随随便便出言侮辱他的人格。

     “那就對了,否則即便不死,也得癱上個把月!”絲毫感覺不到程名振話語中流露出來的不快,駝背郎中繼續道。

    “鵑子是個有眼光的丫頭,挑人挑得就是準!她拿人參給你吊命,我還覺得可惜了。

    現在看來,那幾根老蔘用得值!” 又是惱怒,又是羞愧,程名振連脖子都開始發紅。

    偏偏跟土匪們沒法講理,隻好坐到桌案旁,拿飯碗裡的老米發洩。

    飯菜已經擺到了桌子上,卻不留訪客一道用餐,無論在哪裡都不是禮貌行為。

    孫姓駝子卻也不着惱,笑着觀賞了片刻程名振吃飯的姿勢,又自言自語般說道:“你小時候是個使奴喚婢的吧?這個吃相很好,容易調養。

    不要吃得太飽,外邊還有一罐子藥,飯後慢慢喝了。

    晚上記得多喝水,少翻身……” “您老也一塊吃點兒!”見對方始終不愠不火,程名振反而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了,指了指裝飯的木桶,低聲邀請。

     “那是病号飯,你一個人享用吧,老駝子可沒那個福氣!”孫姓郎中笑着搖頭,又慢吞吞地從懷中掏出幾個已經被汗水漚臭了的小木盒,“這裡邊是我剛剛配的油膏,臨睡覺前将裹傷的布解開,把藥膏抹上。

    半個月後,即便有疤留下,也不會太大!” “讓您老費心了!”程名振趕緊放下碗筷,雙手去接藥盒。

    無論對方如何粗鄙,畢竟是在真心真意為自己診治。

    其中人情好歹,隻要不是傻子都能分辨得出來。

     “嗯!”有感于年青人的禮貌,駝子微笑着點頭。

    無論從任何角度,程名振都比營地裡的同齡人耐看得多。

    他談吐大方,舉止彬彬有禮,身架結實,人長得也英俊。

    與杜鵑配起來,那簡直是……想着想着,孫駝子的平和的目光突然閃了閃,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藥有問題麼?”程名振會錯了意,手停在半空中,讪笑着追問。

    如果駝子讨要診金,自己一時半會兒可拿不出來。

    上次在周記藥鋪随便一幅藥就是幾百個錢,這回吃了人家好多人參鹿茸之類的大補特補之物,不知道多長時間才能還得上! “藥沒問題!”駝子繼續搖頭,然後長長地出了口氣。

    “晚上臨睡前,讓蓮嫂幫你抹吧。

    背上的傷,你自己夠不到。

    ” “晚輩,晚輩自己想辦法!”程名振沒料到老不正經猶豫了半天,居然就為了這樣一個馊主意,尴尬得幾乎無地自容。

     “怕什麼!這幾天你昏迷中,哪裡她沒看到過。

    ”孫駝子突然抖起了威風,拂袖而起,“蓮子,你照顧好他,别讓他一個人瞎對付!” “嗯!哎!”素來大方利落的蓮嫂楞了楞,神情突然變得十分古怪。

    不敢與駝子的目光相接,她低下頭,默默地看向自己的鞋子尖兒。

     “多,多謝蓮嫂仗義相救!”程名振臉紅得像個熟蝦米一樣,長揖及地。

    這份人情可是欠大了,蓮嫂年齡雖長,畢竟也是個女人。

    恐怕今後自己隻能認她當了姐姐,才能報答這份救命之恩! “别,别這樣!程爺,程爺你别客氣!您,您救了那麼多弟兄,伺候您,伺候您是應該的……””蓮嫂依舊不敢擡頭,滿是繭子的手掌在身前來回擺動。

     她不敢面對程名振的感激,更不敢違背孫駝子的吩咐。

    這些天來,的确有人每天為昏迷中的少年擦背裹傷。

    但那個人根本不是她,駝子叔為什麼偏要安在自己頭上,其中原因,善良的女人理解不了,更猜度不到! 盡管心裡藏着無數困惑,傍晚時分,善良的蓮嫂還是趁着天亮,早早地替程名振擦洗了傷口,重新換上了藥膏。

    兩個人都很尴尬,相互之間的配合難免生疏了些,偶爾用力不勻,程名振身上的傷口便流出股股膿血。

    把個蓮嫂吓得臉色煞白,唯恐少年人責罵自己。

    程名振卻很大度,沒事人一般說道:“嗨!不疼!那些膿血早晚要淌出來的。

    淌幹淨了,說不定傷口能好得快些!” “是我笨,不會伺候人!”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