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門(七)

關燈
大漢立刻拎着兵器沖了過來,團團地将楊公卿圍在了正中央。

    楊公卿身邊的侍衛反應速度也不慢,迅速抽出腰間橫刀,向自家頭領撲去。

     眼看着軍帳之中就要爆發出一場火并,坐在帥案上的張金稱卻笑着拍起了巴掌,“精彩,精彩!張某今天可算大飽眼福了!有人幾句話就把楊大當家逼到了死胡同裡!有人幾句話就在我的軍帳裡挑出一場是非!還說沒把我們這些土匪都當傻子耍,這一刀真要剁下去,我們這群人當傻子就當定了!” 笑聲不大,卻句句直中要害。

    楊公卿被數落得面紅耳赤,狠狠将刀插回腰間,沖着左右大罵道:“你們沖過來幹什麼,難道還怕我收拾不了一個半大孩子麼?全給我退一邊去,别在這兒丢人現眼!” “退下去。

    在十萬大軍中殺我,估計還沒人有哪個膽子!”被程名振從地上扶起來的杜疤瘌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大聲呵斥道。

     雙方的侍衛見主公不願意将事情鬧大,讪讪地答應了一聲,快步退後。

    看到風波已經平靜了,杜疤瘌又用力揮了揮胳膊,甩開程名振的攙扶,“少在這兒裝好人。

    小王八蛋,明天早上見不到軍糧,老子第一個挖出你的心來!” “如果明天早晨禮單上的東西少了一文一兩,不待諸位當家的動手,程某願意自殺以謝罪!”程名振退開數步,四下作揖保證。

     見程名振說得信誓旦旦,很多原本不相信他的頭領們心思也活絡了起來。

    三萬石糧食,四十**豬。

    雖然還不夠十五萬喽啰吃一個月,但也能解決很多人的燃眉之急了。

    更何況還有一千吊肉好可以分?眼下戰事既然還沒開始,自然是見者有份,不能誰麾下的人數多誰便非得要拿大頭! 心裡數着算籌,一些麾下人頭較少寨主們便開始四處找人商議。

    這回他們議論的話題不再是如何教訓城裡來的騙子,而是如何最大限度保證自己的利益。

    有人甚至動了拿到第一筆“分紅”後便撤兵的念頭。

    那樣做雖然可能會少分許多錢糧紅利,但風險也非常小,至少不用擔心周邊幾個郡城的官軍四下撲過來,把大夥全殲在運河西岸。

     所有這一切都沒逃過張金稱的眼睛。

    他忍不住在心裡暗自歎氣。

    如果不是楊公卿一再攪局,他甯願揮師攻城,而不是先收了城裡的“犒勞”,然後再慢慢與對方讨價還價。

    館陶縣雖然是個彈丸之地,缺兵少将。

    但武陽、清河與黎陽三處,卻駐紮有大批的郡兵。

    特别是此刻的黎陽,楊玄感麾下有一大批兵馬在那替他守老巢。

    大軍坐船順着運河趕來,路上也不過需要耽擱三天。

    三天之後,無論館陶縣投不投降,他都不得不撤軍遠遁了。

     但被楊公卿這麼一攪合,為了不讓其他前來助戰的大小寨主們看輕了,也為了自家威嚴,他都必須先與館陶縣虛與委蛇一番。

    即便翻臉,也得等至第一筆犒勞到手之後,那意味着風險的成倍增加,而最終收益的相差卻聊聊無幾。

     “大當家可是還在懷疑館陶縣的誠意?”見張金稱的臉色陰陽不定,程名振上前半步,笑着詢問。

     “呃!”沉思中的張金稱被問得一愣,迅速地擠出幾分冷笑,大聲回應道:“讓老子相信當官的會有誠意,除非老子被毒傻了。

    不過你可以放心,老子會等到明天早晨。

    如果明天早晨狗官答應的東西沒運出來,老子便先殺了你祭旗,然後親自帶兵攻進城去,将狗官的心肝兒剜出來下酒!’ “明天早晨,大當家一看便知!”程名振笑着搖頭。

    他知道第一批東西從縣庫裡就能湊得出,并且以林縣令的膽量,肯定不敢賴賬。

    但剩下的其他物資估計就要費一番曲折了。

    總之他順利完成了出使的第一步目标,也把自己的小命兒賭了進去。

     “其他呢?館陶縣最終準備拿出多少物資來表示誠意?”張金稱非常警覺,咬住程名振的話頭追問。

     “這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您也知道,我這個兵曹才當了十幾天,城裡很多事情都說不上話。

    但有一點我能保證,隻要大當家不攻城,需要多少糧草财帛,都可以跟林縣令提。

    ”程名振裝模做樣地想了想,鄭重回答。

     “無論多少林縣令都會答應麼?”張金稱繼續冷笑,目光突然一閃,竟如刀一般直指程名振的心髒。

     程名振的心髒立刻開始狂跳,“無論多少,您都可以提!”他盡力避開對方的眼睛,用全身力氣尋找合适的說辭,“但我想,縣令大人肯定會跟您讨價還價?這個,您老應該知道,館陶縣是個彈丸之地!” “哈,好一個誠心投降!原來打着拖延時間的主意!”王當仁立刻大笑起來,毫不客氣地拆穿程名振話裡的陷阱。

     張金稱換了個舒坦的姿勢,穩穩靠在了交椅背上。

    這種交椅實際上是一個縮小了的胡床,背上絮着厚厚的一層蠶絲,靠起來既涼爽,又柔軟。

    他在等着少年人的答案,同時也在等着更好的發作借口。

     眼前的少年人是個雛兒,說話時總是露出幾分緊張,但其自制力非常好,好到同齡人無法望其項背。

    這樣的少年人張金稱此前隻見過一個,前途已經讓所有人羨慕得兩眼放光。

    程名振是第二個,身上比他以前見到那個少了幾分倔強,但多了幾分圓滑。

     圓滑的少年略作沉吟,很快便給出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

    “諸位大當家做過生意麼?知道人為什麼要讨價還價?” “哈哈哈!”軍帳裡的人又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其中以楊公卿笑得最為大聲。

    “老張,他在編排你!”一邊笑,他一邊提醒。

    唯恐别人忘記了張金稱的出身。

     “這和做生意有什麼關系?”張金稱沒有被他的言語激怒,笑着向程名振詢問。

     “一般來說。

    讨價還價,才是真心想買東西的。

    如果不問價錢就跟您讓您把貨包了的。

    要麼是敗家子,要麼是不誠心買,故意拿您開玩笑的!”程名振長長出了口氣,笑着回答。

    “同樣道理,縣令大人誠心投降,自然會竭盡所能滿足大當家的要求。

    但能為治下百姓省一點兒,他肯定要省一點兒。

    不然等您走了以後,他的縣令便當不下去了!白白忙活了一場,卻落個雞飛蛋打,您老想想,這種傻事兒有誰會心甘情願去幹?” “你倒是很會找借口!”張金稱嘴角上翹,黃褐的牙齒從上唇邊緣露了出來。

    “如果我堅持要進城呢?他準備如何?頑抗到底,還是束手就擒?” 這是一個最難面對的問題,程名振知道能不能讓“談判”繼續下去,完全取決于自己給出的答案。

    林縣令的要求是,他想方設法用鬼話将張金稱蒙住,使得其在城外駐留三天,三天後,視援軍能否到來,再做定奪。

    而程名振不相信随意胡謅的鬼話能欺騙得了張金稱。

    自打進入軍帳到現在,他于張金稱眼中沒看到任何貪婪和欣喜。

    這個惡名在外的魔頭有着超越一般人的冷靜,即便在發怒時,也警覺地權衡着利益得失。

     “如果我是大當家,便不會入城,也不會提出超越館陶縣承受能力的要求!”面對周圍惡狼一般窺探過來的目光,程名振侃侃而談。

    “弟兄們的軍紀如何,想必諸位大當家比我還清楚。

    而毀掉館陶城未必是什麼好事。

    諸位打獵,肯定不會為了抓幾隻獵物就放火焚山。

    給館陶縣留幾分生機,下次諸位再來,便能收到同樣多的米糧财帛。

    将館陶縣毀掉或逼得分文不剩了,下次諸位也就不用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