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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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間,幾乎在座所有的大小頭領們都楞了一下。

    他們沒有料到代表館陶縣令前來談判的程名振居然會提出如此荒唐的一個建議。

    不入城,不提出超越館陶縣承受能力的要求,那樣的話,大夥興師動衆來攻打縣城做什麼?還不如結結實實地綁上幾個肉票,坐地收取贖金好了! 但最近一段時間劫掠的收益越來越少,各地的抵抗越來越激烈也是個不争的事實。

    以前大夥誰都沒心思仔細去想其中緣由,今天被少年人以“焚林而獵”的比喻提出來,立刻讓很多人心有所感。

    把周圍能攻下的縣城都搶遍了,今後大夥到哪裡去找活路去?放下刀劍再次提起鋤頭麼?官府會允許麼?周圍其他绺子會允許麼?! 發覺周圍的動靜異常,程名振身上禁不住湧起一股疲軟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最後幾句話說到了點子上,為了活命,無論張金稱表不表态都得硬着頭皮繼續下去。

    “如果我是張大當家,最妥帖的辦法是跟館陶縣令達成一紙協議。

    剩下的物資不一次帶走,而是讓館陶縣今後每向朝廷繳納一份錢糧,便也如數向大當家這裡繳納一份。

    如此大當家收到了補給,館陶縣上下得安,雙方都沒什麼虧吃!” 話音落下,周圍竊竊私語更是響成了一片。

    流寇們落草前大多都掙紮在社會底層,長期的苦難無形中在身上打下了自卑的烙印。

    當了山賊後,更是對前途已經完全絕望。

    毫不猶豫地欺負那些比自己還可憐的百姓,為了殺戮而殺戮,為了搶劫而搶劫,從沒想過将來的結局在哪裡。

    而學着官府的樣子向周圍郡縣收取錢糧,這個大夥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提議卻猛然在衆人眼前推開了一扇窗。

    讓他們看到了當了山賊之後的另外一種活法。

    像官府一樣收取錢糧,像官府一樣維持地方秩序,然後,自己甚至可以慢慢變成官府…… 楊玄感就在不遠處的汲郡造反,帶着麾下弟兄猛攻洛陽。

    韓國相聚衆十萬,橫掃河南無人能擋。

    眼下已經是不折不扣的亂世,亂世之中,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我真該早點殺了你!”在紛亂嘈雜聲中,張金稱一字一頓地說道。

    程名振的提議看上去明顯像一個陷阱,卻令他再幾乎無法拒絕。

    “明天我要見到這禮單上的東西。

    你最好好燒柱香,讓姓林的别試圖糊弄我!否則,明天休怪我老張不講情面!” 能夠成功說得對方動心,程名振已經喜出望外。

    他不敢奢求更多,再度笑着拱手,從容地說道:“謝大當家高擡貴手。

    程某代阖縣百姓多謝諸位當家!” “我幾時說話要放過館陶縣來?”張金稱聳肩而笑,“到底入不入城,要看你家縣令知不知趣。

    娟子,你給他們兩安排一座小帳。

    多派些人手保護他們。

    這小子陰險狡詐,少不得會打什麼鬼主意!” 前半句話是針對程名振,後半句話卻是對玉面羅刹杜鵑吩咐的。

    三當家杜老刀對這個安排很不滿意,卻不願意在外人面前拆張金稱的台,皺起眉頭向上看了看,目光中充滿了警覺。

    他的女兒,七當家杜鵑不理睬父親的暗示,沖着帥案後抱了抱拳,然後得意地向兩個少年招呼道:“跟我走吧,别磨磨蹭蹭的。

    你不去擺攤子算卦真可惜了,死人都能讓你說活過來!” “安排完他們兩個之後早些回中軍來。

    咱們還有要事商量!”杜疤瘌想想還是不放心,追在女兒的身後叮囑道。

     “知道了!你們先議着,我回來聽就是!”父親的多事讓杜鵑感覺非常不舒服,一邊走,一邊用皮鞭戳着王二毛的脊梁,轉瞬間,人已經走出了大帳之外。

     出了中軍帳,新鮮的空氣立刻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兩個少年不敢呼吸得太大聲,抽*動着鼻翼,相對苦笑。

    七當家杜娟将他們的小動作看了個真切,搖搖頭,笑着說道:“裡邊的味道很難聞,是麼?我最不喜歡的便是這麼多人聚在一起瞎嚷嚷。

    本來幾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結果人都捂臭了,話還沒說到一塊去!” “還好了。

    館陶縣的軍營裡邊,也是這個味道!”程名振不願意再生是非,小心翼翼地回應。

    “至于扯皮麼,官府裡邊扯得更厲害,有些事情年初開始扯,到了年終都未必有結論出來!” “那還能做成什麼事情了?”杜鵑的笑臉上寫滿了不相信。

     “對他們來說,扯皮也是一種樂趣!”王二毛大聲插嘴。

    “他們多扯一會兒皮,就少動些歪心思。

    對于俺們這些小老百姓來說,反而不用整天提心吊膽地活着!” “你還是小老百姓?”杜鵑對王二毛自報的身份很不認同。

     “當然。

    不是跟你說過麼,我們兩個二十天前還在碼頭上呢。

    之所以混鄉勇,就是為了圖個飽。

    張大當家沒去我們那兒招兵,否則,說不定我就跟着張大當家混了!”王二毛一挺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白。

    眼前這個名叫杜鵑的女人看起來甚得張金稱的賞識。

    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跟她套好近乎,關系越親近,活着離開的可能性越大。

     “就你會說!”杜鵑向他揚了揚皮鞭,“我們這兒從來不招油嘴滑舌的!太油嘴滑舌的人,十有八九靠不住!” “不油啊!”王二毛用力抹自己的嘴唇。

    “我好幾天沒吃過葷了,哪來的油!” “少貧!”杜鵑利落地甩了個鞭花,吓得王二毛直縮脖頸。

    難得有個人跟她說這麼多笑話,威吓歸威吓,她心裡并不覺得二毛有多讨厭。

    反倒是處處小心翼翼的程名振,看在眼裡總是令人覺得别扭。

    好像彼此之間隔着一道無形的牆般,想穿過去,卻怎麼推都不推不動。

     “不是貧,是真話,我在家裡真的很難吃一回肉!”王二毛從對方的笑容裡受到鼓舞,愈發口無遮攔。

    “我娘總是說要把錢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