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莺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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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發到手的麻布小心翼翼地疊起來,準備日後帶回家裡給孩子們添置衣裳。

    也有人摸着額頭蹲在鋪滿金黃色稻草的大通鋪旁,唯恐自己是在做夢。

    如此一來,整個營内的秩序倒也算得上井然,至少比程小九預計之中要好得多。

    沒見到一個鬧事的刺頭兒,甚至本來該由衙門給安排的飯菜比預定時間晚到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有人發出半點兒抱怨。

     仔細在營房内巡視了兩遍,程小九漸漸放下心來。

    到了這個時刻,他的腦袋也暈乎乎的,整個人覺得像飄在雲霧中般,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

    因此晚飯也沒吃多少,随便扒拉了幾口,便跟郭捕頭留下來給自己幫忙的小弓手告了個假,拉着王二毛回驢屎胡同向娘親報喜。

     王二毛才吃了一碗免費的白米飯,肚子僅僅被填了底兒。

    被程小九強拽着,一步一回頭地硬扯了出軍營,氣得嘴裡不停地嘟囔,“我說兵曹大人,你自己回家不就行了麼?稍帶着告訴我娘一聲我已經入伍吃糧,也省得我來回跑路。

    好不容易吃上頓飽飯……!” “你吃吧你,早晚一天把自己撐死!“程小九氣得用膝蓋頂了王二毛屁股一下,低聲呵斥。

    衙門裡突然招募這麼多兵勇,顯然不僅僅是為了防備什麼小蟊賊。

    也就是王二毛這種沒心肝的,隻看到了眼前那碗米飯,卻沒想到日後所面臨的風險。

     “兵曹大人欺負人了!”看看四下沒人注意自己,王二毛啞着嗓子叫道。

     “去你的,再叫我兵曹大人,我就當衆揭露你根本不識字!”程小九的思路不打斷,氣得又踹了王二毛一腳,笑着罵道。

     王二毛嘿嘿奸笑,“本來還認識三個的,被你這一腳,踢沒了兩個。

    左近一個王字我不會認錯,不管他正着寫還是倒着寫!” 被他這麼一攪合,程小九暫時沒心思擔憂自己的未來了。

    兩少年說說笑笑,結伴離開了軍營。

    繞個夫子廟、成賢街、青玉大街、琉璃胡同,正準備向城南拐。

    身後突然跑過了一匹快馬,馬背上的過客先是不經意地回頭,然後滿臉喜悅,一邊甩镫離鞍一邊笑着招呼道,“那不是我七妹家的小二子麼?怎麼這麼晚了才回家。

    有陣子沒到你家裡去了,你們娘幾個過得還好吧!” 王二毛被問得兩眼發直,直到屁股上被程小九狠狠扭了一把,才猛然回過神來,戰戰兢兢地回答道,“蔣,蔣,蔣大舅舅,我,我娘和我們都還行。

    您這,這是到哪裡忙去,怎麼這晚了還急匆匆的!” “沒事,沒事。

    我是照例巡街,免得有賊人胡鬧。

    幾個徒弟就在前邊等着!”眼神突然變得好起來的蔣姓弓手笑着摸摸便宜外甥王二毛的頭,然後沖着程小九抱拳施禮,“這位可是剛剛赴任的程兵曹,在下蔣烨,是本縣郭捕頭的開山弟子。

    下午聽弟兄們說館陶出了個少年英雄,正懊惱無緣一見。

    沒想到剛剛懊惱完了,立刻遇到了您!” 他是王二毛的表舅,程小九自然不敢托大。

    側開身子,然後還了個全揖,客氣地說道:“晚輩隻是突然走運,被林大人親自考校了一番。

    其實本事沒弟兄們傳說得那麼強。

    您要是忙,盡管接着去忙。

    二毛我們兩個沒事閑逛,就不耽誤您的執行公務了。

    ” “看這話說到哪去了。

    什麼公務,小事而已。

    你既然做了兵曹,今後這些事情也得讓您知曉,所以不如小的陪您走走,也讓地方鄉老們認認您的面孔!”弓手蔣烨又靠近幾步,笑着和程、王兩個走做了一排。

     論及穿戴,蔣烨身上的打扮要比程、王二人很齊整得多。

    但程小九依舊刻意與對方保持了一尺左右的距離,不是因為自卑,而是受不了對方身上那股市儈氣息。

    那氣息就像一坨冰凍了的痰,無論包裹着怎樣光滑的外表,都無法令人感覺身心愉悅。

     弓手蔣烨卻不在乎别人對自己的冷淡,或者說他根本沒察覺出程小九對自己的戒備之意。

    一邊拉着坐騎慢慢前行,一邊熱心地像兩個少年指點道:“這條街是咱們館陶最繁華所在,天南地北的貨物,凡是你們兩個能聽說的,幾乎都能買到。

    眼下已經大不如以前了,當年運河剛剛開通的時候,甚至連海外的昆侖奴都有的賣。

    那身上黑的!除了眼睛和牙齒外,就像木炭一樣。

    要是半夜時對着你一龇牙,能把人活活吓昏死過去!” “啊,是麼!”王二毛被蔣烨突然龇出來的滿口大黃牙吓了一跳,躲閃着回應。

     “當然,你舅舅我可是親眼看到過的。

    力氣大得很呢!三百斤重的石頭碾子,兩手一拎就起來。

    ”蔣烨吐出黑黑的舌頭,添去自己牙齒上的碎菜葉,在嘴裡嚼了嚼,又随着濃痰吐到了路邊,“不過價錢也忒地離譜,一個男人要十二吊。

    他***,十二吊錢,都夠我買三個細皮嫩肉的高句麗娘們了!” “有如此臂力,在其族中想必也是個壯士!”程小九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

    他非常不喜歡蔣烨這種拿人當牲口的态度,但對方是二毛的舅舅,又是自己日後的同僚,隻要其賴着不肯離開,誰也拉不下臉來硬趕他走。

     “到底是兵曹大人!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蔣烨笑着接過程小九的話頭,“我後來聽人說那昆侖奴是化外某個小國的大将軍,因為得罪了當朝權臣,才被貶做了奴隸,全家賣到了海船上!” 這明顯是在順嘴胡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