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四、難以成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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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也曾有過憂慮。

    他反複問自己:我出來以後,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呢?難道像漢朝的魏恒那樣,說些“宮女千數,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之類無關痛癢的話麼?多年的閱曆,使他對前景已不存樂觀。

     然而海瑞畢竟是海瑞。

    盡管不抱太大的希望,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刮起了廉政旋風。

    除采取種種廉政措施外,他又一次把矛頭指向了皇帝。

    他給萬曆寫信說:如果各省的巡撫都貪污,那貪污還禁得了嗎?如果中央各部都勒索,勒索還止得住嗎?如果天子腳下的是非對錯都辨不明白,反腐倡廉還有希望嗎?在這封奏折裡,他還提出廉政要從皇帝做起,比如宮内該不該有那麼多怨女(指宮女)和曠夫(指太監)。

    當然,他也沒有放過那些貪官污吏。

    他提出,本朝開國年間之所以比較清廉,就因為用了重刑,貪贓枉法受賄八十貫,就要剝皮實草。

    如今要想真的肅清貪墨,也非用重典不可。

     這封惹是生非的奏折再次掀起了軒然大波,彈劾海瑞的奏折也再一次紛紛飛到禦前。

    隻不過這一回的攻擊有了新花樣:指斥海瑞是僞君子。

     表裡一緻、言行一緻的道德楷模海瑞,居然被指控為僞君子,這本身就是一件具有戲劇性的事情。

    同時它也說明,當時的道德已堕落到何種地步。

     幸虧海瑞行得正站得直,一身正氣無懈可擊,萬曆皇帝也還不算十分糊塗。

    在攻擊者和捍衛者争辯了一段時間後,萬曆表态說:“海瑞屢行薦舉,故特旨簡用。

    近日條陳重刑之說,有乖政體,且指切朕躬,詞多迂戆,朕已優容。

    ”至于海瑞的工作安排,他也同意吏部的意見:職務應予保留,但不應有所職司。

    萬曆批示說:海瑞“當局任事,恐非所長,而用以鎮雅俗、勵頹風,未為無補,合令本官照舊供職”。

    這就十分荒唐滑稽了:有着高風亮節的人隻能“鎮雅俗、勵頹風”(說白了就是做擺設),而不能“當局任事”,豈非反過來說隻有道德敗壞、作風不正的人才能擔此重任?看來,皇帝陛下本人對所謂“以德治國”,也已經喪失了信心。

     海瑞看到皇帝陛下的朱批,一定是傷心至極。

    因為這不但意味着他本人已成為帝國的擺設,就連綱常倫理、仁義道德這些從前被當作立國之本的東西,也被看作了帝國的擺設。

    于是他一連七次向皇上遞交了辭呈,但每次都為禦批所不準。

    這就等于不死不活地把他晾在那裡了。

    哀莫大于心死,何況海瑞此時已是七旬老人。

    沒過多久,他就郁郁寡歡地死在任上。

     其實海瑞用不着那麼傷心。

    因為他要做的,原本就是難以成就的事。

    海瑞對此,應該說多少有點感覺。

    早在十六年前辭去官職時,他就說過:“這等世界做得成甚事業!”既然如此,做他作甚! 海瑞,公元1515年生,1587年卒。

     海瑞去世後,南京人民奔走相告,如喪考妣。

    出喪那天,不少店鋪自動停止營業以示哀悼。

    許多與海瑞素不相識、非親非故的普通民衆也紛紛前往參加送葬。

    送葬的人們白衣白冠,哀聲不絕于道,延綿逶迤的隊伍竟長達一百多裡。

     看來,海瑞是終究得以作為清官和硬漢而名垂史冊了。

    但這并不是他的初衷。

    他的本願,是要清除腐敗,重振道德。

    然而腐敗滋生、道德堕落的根源既在制度,便是一萬個海瑞也無濟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