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宿命 第四章 華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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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上大部分都塗了毒,受了傷的人大多數根本沒機會得到救治,很快就會傷口潰爛而死。

    但攻守雙方此時都忽視了羽箭的存在,直着身子,用一切能想到的方法剝奪對方的生命。

     大雨打得人睜不開眼睛,身上的傷口被雨水一灌,刀割一般的疼。

    打退了元軍的進攻後,渾身上下全是血口的張萬安不敢休息,帶着幾個親兵在關牆上巡視。

     “咱們還有多少人!”張萬安邊跑邊問。

    腳步搖搖晃晃,仿佛随時有可能從城牆上跌下去。

     “報告張團長,算上你,破虜軍還是八十三個能戰的弟兄。

    義勇還有七百二十四人!” “多少?!”張萬安大聲質問。

    他清楚地記得十天前來增援瓦土關的時候,他帶着整個兩個營的弟兄。

    而同時來的義勇還有七千餘人。

    十天不到,八千條生命就躺在了這窄窄的瓦土關上。

     想到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兩營弟兄全軍覆沒,張萬安心裡就直發疼。

    腿被屍體絆了一下,身子一歪,半跪到了血泊裡。

     “狗蛋團長!”兩個親兵快步上前,把張萬安夾在了中間。

    一個從屍體旁撿起大盾,遮擋城牆下呼嘯而來的流矢。

    另一個探出路膊,架在了張萬安的腋下。

     “别叫我狗蛋,跟你說多少回了!”張萬安低聲呵斥。

    臉上,淚水混着雨水往下淌。

    他不想被别人看見自己落淚而影響軍心,但心中卻沒有辦法忍住悲傷。

     “咱們值,鞑子也沒少死!”一個民軍首領用刀尖指了指關下的屍山,甕聲甕氣地說道。

    關牆下,很多屍體己經被雨水洗得發白。

    臉上的污漬被雨水沖掉了,看不出那些蒙古人與漢人的具體區别。

    很多士兵都還年青,在江南,這種年齡的小夥子正是下地或做工的好勞力,家中能當頂梁柱用。

     “王統領,咱們可能守不住了!”張萬安擦了把淚,低聲向民軍領袖說道。

    瓦土關快失守了,拼掉了他手中幾乎全部人馬後,鞑子的攻勢依然如潮。

    這說明關下的敵軍在數量上遠遠超過了守軍,并且,蒙古軍的士氣和對方将領的決心也出人意料的強悍。

     “沒事,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瓦土關後邊還有兩山峪,兩山峪後邊還有徐家豁子,咱們一道矮牆換他五千人,我看鞑子有多少兵馬可換!”王姓民軍首領豪氣地安慰,根本沒考慮自己的生死。

     “堅守到晚上,日落後,民軍先撤,破虜軍斷後。

    家中沒牽沒挂的留下給鞑子送行!”張萬安用刀尖支撐着站穩身體,大聲命令。

     “給我留一百個弟兄斷後,張團長先走!”王姓首領的話再度讓張萬安大吃一驚。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王首領笑了笑,低聲解釋:“有主人陪着,客人才能玩得盡興!托他們的長生天的福,我家八年前就沒人了!” 張狗蛋點點頭,迅速把相關事宜布置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不必婆婆媽媽地和王首領争論誰來執行“斷後”任務,八年前,江南西路的義勇曾經陪着他們抵抗李恒和索都的四十萬大軍,事後,很多村落都被索都的兵馬殺成了亂葬崗。

     日落之前,元軍又進行了一次強攻。

    把敵人的進攻打退後,張狗蛋身邊帶着四十多名破虜軍,三百多名義勇趁着蒙古人吃晚飯的空隙撤下了關牆,悄無聲息地撤向五裡外第二道匆匆建立的防線,兩山峪。

     王姓首領帶着一百多名受了傷士兵留在了關牆上,其中有受了傷的破虜軍戰士,更多的是無遣無挂的江西義勇。

     走出約二裡後,士兵們主動停住了腳步。

    站在雨中,他們回頭向奮戰了十餘日的瓦土關凝望。

    誰都知道留下的人準備做什麼,但他們的臉上不再有悲傷。

    隻要他們活着,這份悲傷必須留給敵人,而不是自己。

     征服者歡呼聲順着風雨中飄來,如狼嚎般響遍四野。

    經曆了十多天的血戰,他們終于從防守者手中奪得了這座關卡。

    他們有無數理由為自己的武功歡呼,就像當年他們把江南繁華的城市盡數化作瓦礫堆一樣,這是他們唯一的樂趣,也是他們對長生天唯一的回報。

     張萬安走到隊伍的正前方,握拳于胸,向着失陷的瓦土關施禮。

    三百多壯士在暮色中,握拳于兄,默默地向着自己的同伴緻敬。

     風雨中,蒙古人的歡呼突然變了調,一道耀眼的紅光從關牆下升起來,直沖霄漢。

    那是上一波守軍埋在城牆下暗窖中的火藥罐,每一波守軍在撤離前,都會保證火藥罐和引線不被雨水和潮氣弄濕。

     是夜,風雨潇潇。

     有江南小調,在風雨中低低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