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餘晖 第一章 廟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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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火氣消了,話自然也跟着柔和了起來,“嗯,文字上面,丞相還得下功夫啊,否則怎麼做我大元丞相。

    坐下說話吧,不必老是磕頭。

    朕來問你,福建王積翁、劉自立,循州的劉興,梅州的錢榮之,還有李英,王世強他們幾個,合力一處,能剿滅文天祥否”? “臣不敢說”,留夢炎站在凳子邊上,佝偻着腰回答,剛才被吓出來的冷汗,從花白的發稍上淌了下了,在地毯上留下了幾點污漬。

     蒙古人生來喜怒形于色,并且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忽必烈見談笑間能把留夢炎吓成這幅熊包樣子,自覺有趣,話裡邊帶上了些許笑意,安慰道:“說吧,言者無罪,坐下說”! 留夢炎再次蹭着凳子邊坐下,心中反複掂量如何說話才會不惹忽必烈發怒。

    與宋朝不殺士大夫的規矩不同,大元朝皇帝的脾氣不好琢磨,翻了臉,他會把大臣直接推出去砍了,根本不需要定罪。

    按那些蒙古官員的說法,即使做了丞相,南人依然是南人,隻有四等地位,命的價錢和一頭驢子差不多。

    留夢炎既然已經委曲求全做了驢子,自然希望做頭老死的驢。

     “但說無妨,莫非你覺得文天祥比你更适合當朕的丞相麼”,忽必烈等得有些不耐煩,手指不停地扣打着桌案。

     “萬歲恕臣無禮,王積翁、劉自立,劉興,錢榮之,李英,王世強他們幾個,手中的兵合在一起,也不是文天祥的對手。

    他們去打邵武,徒然送死而”!留夢炎考慮再考慮,終于決定實話實說。

    雖然這實話聽起來不合聖意。

     “送死”?忽必烈收斂笑容,正色問道:“去年你不是說,文天祥空懷書生血勇,并不知兵麼”? “與李(李恒)将軍,張(張弘範)将軍相比,文天祥的确稱得上善戰而不知兵。

    但比起王、劉之輩,卻是用兵如神。

    況且福建、廣南東路的那些新附軍将領,原本就歸文天祥節制,戰場上兩軍未曾對壘,氣勢上已經輸了三分”!留夢炎理解忽必烈想讓新附軍和文天祥鬥得兩敗俱傷得的法,但難得有一次谏言的機會,他希望能給忽必烈留下一個正直坦誠,而不是趁勢附炎的印象。

    “文天祥素有賢名,在士林中聲望甚高。

    武将之中,亦不乏甘受驅使者。

    眼下他隻占據了邵武一地,騷擾各州,還不足為患。

    如果他兵出邵武,少不得又是各地紛紛響應的局面。

    到時候王積翁等人顧此失彼,福建路的局面必然如去年的江西一般,瞬間被文天祥攻克大半,陛下欲除此患,非得遣一宿将,領重兵不可。

    ” “宿将?朕哪來的那麼多宿将”,忽必烈一拍桌子,把留夢炎吓得又從凳子上溜了下來。

    眼下江南各地反抗的餘火未熄,四川還有數将為大宋據城守土。

    大元的名将雖然多,依然調度不過來,況且調兵遣将,無一不是日耗萬金。

    眼下日本沒打下來,外界輸入的白銀越來越少,大元朝發行的紙币越發越毛,哪那麼容易再調五十萬大軍過去? 留夢炎跪在地上,用力叩了幾個頭,裝出一幅忠心體國的樣子喊道“陛下恕罪,如不盡快解決邵武,久之,臣恐陛下養虎為患”。

     “虎?朕現在就調一員上将去把老虎捉進籠子裡”,忽必烈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不知是瞧不起留夢炎,還是不贊同他對文天祥的評價。

     “萬歲聖明!”留夢炎不敢再多說,眼睛盯着地毯。

    天威難測,特别是這蒙古皇帝的天威,今天他可以讓你當座上賓,明天就可以讓你成為階下囚。

    今天他跟你談蒙漢一家,明天,他就可能一把火将家裡的東西全燒掉。

     “你告退吧,朕派蒙古軍去,看他文天祥麾下的山賊硬,還是我蒙古的男兒狠”。

     “臣尊旨”,留夢炎又磕了一個響頭,爬起來,倒退着走出了大殿。

    冷風吹在他身上,脊背上濕淋淋一片冰涼。

     熟悉從龍規則的留夢炎知道,表面上自己的話激怒了皇上,實際上忽必烈最後的決定,已經變相接納了自己的谏言。

    這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成就,因為經過今晚,忽必烈對自己的态度必然會好轉,說不定會時時诏問,讓自己像當年在宋庭一樣無限風光。

     但蒙古軍親征邵武,那個文天祥是否能支撐得住呢。

    遙望着南方,想想投降以來所受的屈辱,兩朝丞相留夢炎兩眼一片茫然。

    内心深處,他也不知道,文天祥的破虜軍和蒙古鐵騎之間争雄,哪一方勝利才是自己所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