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斜陽 第三章 選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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虜軍必須打下一個基地來,百丈嶺的叢林,已經制約了這支隊伍的發展。

    紹武境内有三處銀場,一處鐵場,還有一個沒開發的煤礦,取了此地,破虜軍才有可能進一步發展。

     如果文忠的記憶沒錯,此刻距離崖山之戰還有一年時間。

    也就是說,破虜軍必須在這一年内,發展到足夠強大,才能不讓崖山落日的悲劇重演。

     沒有強大的實力做後盾,自己無法還朝。

    即使見了皇帝,也無法說服張世傑和陳宜中,讓他們重新選擇根據地。

    況且,如果沒有強大的軍力,選擇哪做根據地,對大宋的結局都一樣。

     “丞相,您看,是不是停一下,給黃去疾一個出城投降的機會”,陳龍複走上前來,在文天祥耳邊低聲說道。

     一炮下去,玉石俱焚。

    這種慘狀勾起了老夫子悲天憫人的胸懷。

    他想派人去勸黃去疾投降,城内城外,都是宋人,打得再精彩,也不值得高興。

     文天祥點點頭,沖着吳希奭打了個手勢。

     炮兵們随着吳希奭的旗語停止了射擊。

    擦炮的士兵趁此機會,一遍一遍擦拭着炮身,給這神奇的寶貝降溫。

     士兵們沒有老夫子的慈悲心腸。

    不接觸而大量殺傷敵軍,這種美差事大夥願意幹。

    雖然耳朵被火炮射擊的轟鳴聲震得現在還在疼,但這總比上去用刀子和人博命舒服。

     “請黃大人上城頭說話,請黃大人上城頭說話”,文天祥麾下愛将朱平扯了一面戰旗,在邵武城下縱馬往來。

    他本是釣魚台上一名都頭,蒙古大舉入川後,他不願意跟着守将投降,帶七八個兄弟逃到山上當土匪,得知文家軍消息後千裡相投。

    沖鋒打仗每戰必前。

    勸降的工作風險大,炮擊停止後,他主動請纓擔任了這份差事。

     城頭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肯回應。

    敵樓後飛出幾根稀落的羽箭,有氣無力地落在朱平馬前馬後。

     “自作孽,不可活”,勇三郎朱平歎了口氣,縱馬奔回,沖文天祥站立的山坡打了個手勢。

    火炮的轟鳴聲再起,數枚開花彈落于城頭,将堆堞削去一角。

     城頭上依然沒有反應。

     黃去疾早就逃了。

    在第一輪炮擊的間歇時刻,他已經跑下了城樓。

     滾滾濃煙中,失去了庇護之所的百姓和沒有了直轄上司的士兵亂哄哄的,沒頭蒼蠅般向城北跑去。

    城西北七十裡,還有光澤城和與文天祥大敗敵軍地點重名的太平銀場可以藏身,如果文天祥不追趕,大夥還能找到一個地方逃避。

     千夫長張元在親信簌擁下,試圖約束亂兵和百姓,可沒見過火炮的新附軍哪裡還有心思聽他的指揮,三輪炮擊過後,已經出城大半,留在城裡的,亦是瑟縮于民宅後,死活不肯再走上南牆。

     眼見着軍士就要跑光了,千夫長張元鼓起勇氣,帶着數百個騎兵魚貫殺出甕城。

    經過觀察,他已經發現“轟天雷”的來源和發射規律,決定拼死一搏。

    可惜城中肯與他同死的人不多,與他說得來的千夫長李興被震暈了,正在城牆下等死。

    統軍萬戶王世強在第二輪轟天雷落下後就不見了蹤影,估計早跟着亂兵逃出城,趕往福州報信去了。

    黃大人出身文官,打不得仗,至于黃大人的族弟黃天化,如果他的表現能如嘴巴喊得一樣勇敢,也不至于連盔甲都扔了,臉上抹滿了黑灰。

     城門轟地一聲被推開,炮擊聲嘎然而止。

     “弟兄們,大宋氣數已盡,跟着我,殺敵立功”,張元呐喊着,催動戰馬跑向山坡,山風從他耳邊吹過,讓他又想起了當年縱橫江湖,帶領弟兄與官兵對抗的日子。

    那些日子,他覺得自己活得很精彩。

     前面的山坡突然站起了幾排人,一排蹲着,一排站着,還有一排,正用手鼓搗什麼東西。

    這是張元在邵武城破之日最後的印象,接着,眼前一片白光,他與親信騎兵就從馬上掉了下去。

    戰馬嘶鳴着,血咝咝地從馬脖子上噴出,泉水般,濺了張元滿臉。

    一個個土匪出身的彪悍士兵,連敵軍是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就紛紛落到了馬下。

    他們對面,破虜軍戰士平端鋼弩,有條不紊。

     第一排發射,蹲下,轉動齒輪,裝弩。

    第二排發射,蹲下,重複第一排的動作。

    然後是第三排,當第三排結束後,又見第一排士兵站起。

     “跑吧,大人”,中途逃向邵武城的騎兵絕望的喊道。

    沖到城牆邊,卻發現城門早已經關了,城牆上也沒有人對他表示回應。

    大都督黃去疾在張元帶領弟兄沖出邵武的同時,棄城而逃,将這夥騎兵甩給了文天祥,當作棄子。

     “奶奶的,孬種”,騎兵氣憤地将砍刀砸在大門上,看看背後已經列隊準備攻城的破虜軍,恨恨地跳下了戰馬,跪在了路邊。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齊整的軍歌聲裡,邵武城再一次被攻陷。

    這是三年内它第四次陷落,城樓上,被硝煙熏變了顔色的螭吻,冷冷地注視着蒙古大纛落下,大宋旗幟再次飄揚。

     亂世當中,誰也看不清邵武城還要面臨怎樣的命運,城頭還要再幾次被血水染紅後,才能恢複當初的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