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曾照渠溝 五、曆史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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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藩政策,引起輿論嘩然。

    晁父特地從颍川趕來,問他:皇上剛剛即位,大人為政用事,就侵削諸侯,離間人家骨肉,究竟是為什麼?晁錯說:“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

    ”晁錯的父親說,他們劉家倒是安全安穩,我們晁家可就危險了(劉氏安矣,而晁氏危矣)。

    我走了,你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也就是服毒自殺了。

     這當然證明了晁錯的忠心耿耿,但同時也證明了他的執著。

    執著好不好?做一個學問家,執著是好的。

    做政治家,執著就不好,而且是大忌。

    政治家需要審時度勢,見機行事,該堅持時堅持,該妥協時妥協,堅持而不失靈活,妥協而不失原則。

    晁錯顯然缺乏這種品質。

     晁錯是那種為了理想義無反顧一往無前的人。

    這樣的人,往往受人崇敬,但也往往誤人大事。

    也就是說,這種人隻有“美學意義”,沒有“現實意義”;作為小說人物十分好看,擔任朝廷大臣就很可能誤國誤民。

    因為他的頭腦中,隻有“該不該做”,沒有“能不能做”,而後者卻恰恰是政治家必須考慮的。

    政治家不但要考慮“能不能做”,還要考慮是“現在就做”,還是“将來再做”。

    漢文帝就懂得這個道理。

    晁錯向文帝上書,說“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文帝回答說:“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于此。

    使不明擇于不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

    ”也就是說,作為建議,沒有什麼狂妄不狂妄的;作為決策,卻有英明不英明的問題。

    因此應該道理歸道理,事情歸事情,建議歸建議,決策歸決策,不能混為一談。

     同樣,像晁錯這樣的書呆子,也隻能讓他發議論,出主意,不能讓他辦實事,掌實權。

    文章寫得好的,事情不一定做得好;調子唱得高的,手段不一定高。

    高瞻遠矚的人,可能看不清細節;深謀遠慮的人,可能看不見眼前。

    所謂“知人善任”,就是要把策劃與執行、設計與操作區分開來,讓他們各就各位。

    漢文帝欣賞晁錯,卻不委以重任授以實權,除晁錯資曆尚淺外,恐怕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可惜漢景帝沒有乃父那種政治家眼光,而晁錯要做的又是一件非常的大事,這就惹出了天大的麻煩。

     晁錯極力主張要做的事情,用蘇東坡的話說,是最難做的。

    蘇東坡在《晁錯論》這篇文章中,一開始就講了這個道理。

    他說,一個國家一個王朝,最難對付的患難,是表面上看天下太平,實際上潛伏着危機,而且難以預測(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

    這是非常難辦的。

    為什麼呢?因為坐觀其變,靜待其時,解決問題的條件雖然更成熟,就怕那時政治已徹底糜爛,局面已不可收拾(則恐至于不可救);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強行着手消除隐患,則承平日久,天下無事,誰又相信我們說的危機呢(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這就兩難。

    這個時候,隻有那些“仁人君子豪傑之士”,才能挺身而出,“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絕非那些隻想一蹴而就、暴得大名的人所能擔當(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要知道,在大家都認為天下太平一片祥和的情況下,無緣無故地挑起一場風波(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是要擔極大的風險,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除非你能收放自如,還能對天下人有個交代(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有辭于天下)。

    否則,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削藩,恰恰就是蘇東坡說的這種事;晁錯,卻不是蘇東坡肯定的人。

    也就是說,削藩其事是其事(決定削藩是對的),晁錯其人非其人(起用晁錯是錯的)。

    漢景帝用晁錯來主持削藩之事,恐怕确實是一個曆史性的錯誤。

     晁錯,怎麼就不是适當人選呢?